曲昭后悔回京了。
两月前,塞北大胜胡人,平定边境动荡,军队卸下重担,曲昭小将军在大漠上赛马驰骋,吃香喝辣。好日子没过够,父母一封家书送到曲昭小将军手里,写满对女儿的挂念,看得曲昭热泪盈眶,她已经十年未归家,也是时候回京城,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从此,无拘无束的日子结束了。
曲昭抵达京城那日,披着红披风,身着银盔甲,坐在高高的战马上,威风凛凛。百姓们挤满街头巷尾,簇拥着她回家,说她是周朝的英雄。父母在将军府邸外等她,眼眶通红,哥姐握着她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宅院,夜里给她接风洗尘,设全羊宴,以功臣的礼遇款待她。
奈何英雄时短,百姓健忘,父母严苛。
回京三日,因为她在长安街里斗鸡,百姓说她不务正业。回京五日,因为她在花魁楼里豪饮,百姓说她游手好闲。回京七日,因为她在花柳巷里听小倌弹曲儿,百姓说她丢将军府的脸。
曲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带兵打仗,还会做什么,不出门总行了吧。
结果,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会被自家母亲沈慧揪耳朵。不出门发怔打发时间,会被自家父亲曲泰清敲打学习哥哥姐姐,找点事情做。
曲昭看哥哥曲景同立志科举,成日关在寝间里,捧着本圣贤书;看姐姐沈心怡醉心经商,天没亮就乘着车马而出,至夜深才归家。
曲昭两个都学不来,坐在石阶上,仰头看京城碧空如洗,垂头见院落秋叶飘零,她只觉得这里天地窄小,她过得一点都不高兴,莫不如回塞北逍遥罢!
曲昭萌生离开的念头后,火速回寝间收拾好包袱,把所有的银票积蓄都塞袖袋里,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曲昭先去了临街刑部尚书府,找一道回京的关言小将军。她蹬腿飞到屋檐上,垂眸睥睨地看着同样“水土不服”、蔫蔫巴巴坐在石阶上抹眼泪的关言。
“还哭鼻子,丢人!”曲昭从天而降,长剑背身后,缎靴踩过一地庭院落叶,宛若救世英雄那般走到关言面前,“起来,关言小将军,我带你回塞北,咱们不留在京城受气。”
关言做了曲昭十年小弟,自然是对她言听计从,他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回屋点好盘缠就义无反顾地跟曲昭走了。
路上,正值百姓日落归乡,街市里人声鼎沸,曲昭捂着空瘪的肚子,决定临行前去京城最名贵的醉宵酒家饱腹一餐,塞北啥都好,唯独在吃食上要逊色京城。
曲昭身段高挑,一袭锦缎束衣,银冠束发,后背一把通体黑漆的刃剑,在红霞余晖下熠熠出血红。而身边男子剑眉星目,缎衣笔挺,宽肩窄腰,腰封上别着一把檀木折扇。两人高调张扬过市,把阔绰写在脸上,引得各路店家小厮争相往里请。
曲昭都不给眼神,直径去了繁华闹市里的醉宵酒家。
醉宵酒家外,站着一位衣着体面的管家,自称朱老八,他只打量了曲昭和关言一眼,便亲自迎了两人贵人进店,他捋了捋广袖,刻意落后两人半步,略略弓着身子问曲昭,“两位想坐何处,楼下门堂,还是楼下雅间......”
曲昭闻言,停下脚步,她眯眼看着朱老八,两人身量相当,却不想曲昭气势凌然,直接将朱老八压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神往门堂后面撇了一眼,才开口问话,我想这里最好的地方,便是在门堂后面罢,而你问我话时,偏偏欲盖弥彰,留白打探我。”
曲昭拍了拍朱老八的肩膛,替他抚了抚锦衣的褶痕,“我刚回京城,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不差钱,但是我爱出风头,接待我,只需要拿出你们这里最好的即可,别给我整这些小伎俩。”
朱老八闻言,赶忙鞠躬作揖,他鬓角的汗都渗出来了,也知道眼前两人绝非等闲,左右扇了自己脸庞两下,他赔罪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小主包涵。”
朱老八手里攥着一个塞满钥匙的铜环,他翻了翻,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扭头递给随从,吩咐道,“既是我的错,自然应当赔礼道歉,给两位小主开最好的亭阁。”
“是。”随从得令,小跑着离开了。
“昭昭姐威武。”关言比曲昭略高半头,俯身夸赞道。
“跟着我混,还能亏你不成?”曲昭得意一笑,跟着前面朱老八穿过喧哗的门堂,走过一条僻静的过道,经过两扇白石圆拱门后,视野蓦地开阔起来,不远处小桥流水,池塘里锦鲤成群游着,附近是布置典雅的花草山石,脚底麻石路,两边方柱上嵌有鎏银的香球,熏烤着香烟缈缈。
曲昭张了张嘴,面露诧异,倏尔意识到什么,赶忙关紧嘴皮子,板起脸来,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内心则惊呼好家伙,竟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繁华地里,生生造出一座江南园林!
曲径蜿蜒通向一座座亭阁铸造的雅间,有些已经燃灯,窗柩麻纸映着浅浅人影,有些则尚未开启,而朱老八的确说到做到,他领着曲昭和关林去的,是坐落在湖心的十六角亭阁,楠木牌匾烫金题字美人阁,一瞧便是这里最好的。
曲昭和关林入座后,朱老八接过侍女递来的菜牌子,亲自伺候两人。
曲昭翻了翻,反正不识字,对她来说都是一堆鬼画符,便随便叫了叫了几个菜名。
一旁朱老八记好后,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关门离去,待到木门合紧后,他才作揖相告,“我瞧着两位绝非等闲之辈,光品尝寻常菜色怎么够。我这里还有一道‘菜’,需要验资千两银票,到醉宵酒家地宫‘享用’,殊不知两位小主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