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苑前门百余步处,街宽路阔,车马如流,两边便是小贩走卒们自行买卖之处。皇宫之外,天子脚下,最是繁华热闹之处。
夏日天长,鸡啼声还未起,早有清脆的叫卖声入耳,唤醒新一天的生活。
时新瓜果一字排开,刚摘上来的还带着田间地垄里的露水,鲜亮亮嫩生生让人喜爱。
卖花的孩童提了担子沿着街一路叫卖,给暖风送来点清香。一直走去,然后便是沿街的书画字铺、脂粉货馆,多是一楼做门面,二楼生活起居,因而开门要晚上一些。
沿街西行,至移观桥对面,扑鼻的饭香便迎面而来。李记羊汤,麻婆圆子,河间火烧……每个摊位前都热热闹闹,但最红火之处还要数一家炊饼铺子。
铺面不大,不过几人转圜之地,却收拾的利利索索。
迎街处悬挂着浓墨蘸写的大字招牌,“林家炊饼”几个字形容端秀,舒展大气,倒像是出自哪位大家闺秀之手。
明明才卯时,排队的人已经弯了两折,都翘首以盼等着新鲜出炉的炊饼。
笼屉一掀,升腾的白气带着麦子的熟香,直向人鼻子里冲去。队伍最前头的男子朗声道,“小娘子,来二十个炊饼。”
后面排队的人不干了,纷纷撩起袖子大声嚷嚷,生怕轮到自己时卖完。
“今天做的多,人人都有。”卖炊饼的小娘子抬头笑道,手上动作不停。
刚出锅的炊饼排列整齐,粉粉地冒蒸汽。白胖胖,喧乎乎,个大如成人男子握拳,分包馅与无馅两种。
包馅炊饼主要有甜咸两种口味,甜的馅料为红豆沙,咸的则是鲜肉馅和青菜馅。不包馅的炊饼有些像馒头,不过更扎实顶饱,闻起来有微微的酸涩香味。
后院里摘一捧掐尖的豌豆芽,烩以黄花菜、黑木耳、野山菌,滚烫后加入细细炒过的芝麻花生仁。雪白的盐屑像一条线倾泻而下,再撒上鲜绿的芫荽和水葱、火红的山椒圈。
猛火禾柴狠炖一阵子,让食材的香与热化成绵绵春水柔软在暖炉中,再转小火细细地煨。
锅内波美如浪花,咕嘟咕嘟冒着的小泡升起来再炸裂开,送起小小的香气。离火了再慢慢搅拌着,便是琥珀色的一碗蘸料。
卖饼的小娘子手脚麻利地装好二十个炊饼,拿油纸包了仔细码在竹筐中。
排了许久的队,食客们早已饥肠辘辘。有人等不及回家,摸出一个甜馅炊饼站在街上张口便吃。
即使包了油纸,捏在手里仍是烧手的一团软。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就着风咬下一大口。
红豆馅滚热,润润地顺着面皮流下来,让人忍不住连声叫着“好烫!”吹一口凉气再慢慢品尝,沙沙绵绵,甜而不腻。红豆外皮磨得粉细,吃起来好像舌尖流蜜,不似别家般粗粝难入口。
炊饼软而富有韧劲,愈嚼愈有半甜半香的滋味。空口吃已是满口生香,再蘸满秘制蘸料,要上一碗隔壁的羊汤或是馄饨,唏哩呼噜埋头一阵猛吸,更是舒坦的不得了。
有食客好奇问道,“这甜炊饼可加了什么作料,吃起来怎这的爽口?”
那姑娘方才一直低着头干活,此刻抬起脸来,薄汗下清艳的五官格外摄人心魄。
只是中气十足的应答声倒消了不少人心中的那份绮丽心思。
“将咸鸭蛋黄碾碎,加了小磨胡麻香油和入红豆沙中,趁着热气再加五两猪油细细拌匀。然后掰两块黄糖砖进去,这样不光色泽好看,还添了几分焦香。 ”
众人皆啧啧称奇,混在人群里来打探的同行也暗暗有了几分佩服。之前看她脸生的好看,难免心下轻慢,觉得红火生意是沾了美貌的光。
但这一问一尝,炊饼是改良过的新方子,好吃之余,松松软软,谁都嚼得动,怪不得格外受人青睐。
日头渐升,蒸笼空了一屉又一屉,排队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却一直不见少。
有人买完炊饼却不动脚,站在原地磨磨蹭蹭。他面色白净,青衣青衫,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隔壁麻婆子眼尖,捅捅她家男人,“喏,那书呆子方俊又来了。”
众人催促声中,方俊举起手中的东西来,抿唇不语,脸色通红。
林绣停下手中的活计,定睛一看,是朵玉兰花。
花枝柔软,纤细白洁,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想必是攥在手中太久,被露水打过的地方已微微蔫了。
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吞吞吐吐的开口,“林小娘子,我……我看这支花很美,和你般配。”
林绣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面粉,接过花大大方方插至鬓边。
“多谢你。”声音清脆,在他听来有如银铃。
那书生慌忙抬头,正撞上她水杏样灵动的双眼含笑。
人群中激起一阵哄闹,他脸更红了,讷讷丢下一句“不谢”,便扭头匆匆而逃。
林绣笑着摇摇头,又忙起了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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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渐盛,浸泡在米汤水一样粘稠的晨雾中。买炊饼的人逐渐少了,林绣挽起袖子,将笼屉蒸布擦洗净,准备收摊。
“阿姐,”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窜到身后,笑眯眯地环住她。
林绣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蛮卖花回来了。
女孩子黏在她身上闻来闻去,鼻尖尽是麦子成熟的安稳气息以及阿姐发间丝丝缕缕清香。使劲翕动鼻子,还有点玉兰花的淡甜味道。
阿蛮突然眉头一皱,松手一看,果然林绣鬓边斜插着一朵玉兰。花白色香,高洁淡秀,给她不施粉黛的脸平添一份柔美。
林绣给她端了热炊饼回来,看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嘤嘤假哭起来,不由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