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升,太阳似火球挂在高空,温热的阳光打在身上烘出溶溶暖意,宋折韫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懒地掀起眼皮,“你的意思是,那是假令?”
“对。”嵇岑之点点头,“楼里已经开始彻查此事了。虽不知下假令的人居心为何,但多半是有什么阴谋,”他顿了顿,问道:“你该还没行动吧?”
宋折韫回想了下昨晚的经历,只是□□进去了一趟,应该还算不得行动。
遂摇了摇头,“还没。”
“那就好。”嵇岑之点点头,喝了口茶,“我本来还不想来这无聊的宴席呢,哪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若不然,本公子现在还在旁处执行任务呢。”
嵇岑之在出云楼是出了名的敬业,平日里没有任务时还会专门向上级申请事务,每天乐忠于戴着出云楼的面罩奔波在应城各个角落。
哪怕只是去帮刘大妈犁田种地,他都很满足。
以至于每年的敬业榜首永远都是他,并且经常作为优秀例子被展示在出云楼私下汇聚地的正厅内。
堂堂嵇氏将门之子,含着金汤匙长大,却甘愿来到一个江湖闲散组织从头做起,再苦再累也没从想过离开。
不论是谁,也想不通他为何会这样。
但宋折韫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努力。
他想要的,不过是“认可”二字。
出云楼与江湖上褒贬不一的断尘阁不同。断尘阁虽也是培训一批人去完成上级下达的指令,但这个组织认钱不认人,只要金银到位,谁的项上人头都能取下。
而出云楼则是正义的象征,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有志人士,意在除恶扬善,匡扶正义。在江湖中,一直是一个广受好评的组织,被世人称赞颂扬,甚至朝廷每年还会从中吸纳优秀人才召入宫中,所以每年申请入楼的人不在少数。
而出云楼,同其他组织一样,也定有等级制度。
从上至下共分为三级。
一级为楼主及其他重要成员,用于组织掌控与运转,是核心部分,二级则是楼中表现优异者,其中名列前茅者,他们的姓名会以英杰榜的形式对外公布,在江湖中可以算作极高的荣耀,此等人会受到世人的赞扬嘉奖,三级则是宋折韫和嵇岑之类,平日里执行些简单任务,再参加些楼中特意设置的培训,做的是隐姓埋名,不图回报的善事。
而嵇岑之的目的,只是想让世人对他刮目相看,想让别人知道他这摊烂泥,就算不靠家中背景,也可以混出一番天地。
没什么抱负的宋折韫,其实并不理解他。
“认可”“理想”之类,于她来说,是极其陌生的词汇,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与她无关。
她只求吃饱喝足,有在乎的人相伴。
简单而世俗。
“若非加入楼中,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穷困百姓的生活是如何清苦。”嵇岑之突然叹了口气,“每日起早贪黑,栉风沐雨,却只是保证吃口饭罢了,更遑论逍遥的闲情雅趣。”
“我们是在生活,而他们却是在努力活下去。”
在贵家子弟吃喝玩乐酒池肉林之时,烈日炎炎下,倾盆大雨中,贫苦百姓如蚍蜉尘埃,于暴晒的日头下,在泥泞的土地里,流淌着咸苦的汗水。
生活的心酸刻在他们皲裂的皮肤里,流淌在庄稼丰收后欣慰的笑容里。
“百姓尚处水深火热中,我辈岂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嵇岑之说这句话的时候眸色清亮,闪着名为“希望”的光,他道:“总该去做些什么的。”
王公府中仙乐飘飘,欲望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捂住了他们的耳朵。在颓靡中欲死欲仙,至死不休。
宋折韫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中微微触动。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并不了解他。
这人所追求的,可能已不是简单的“认可”二字,而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是作为我辈一代生生不息的赤子之心。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在大家都习以为常的熔炉里,这是被世人嗤之以鼻的执着,是被人当作玩笑的虚妄。
但夜色里必须有人手执火炬。
这才能凝结希望。
彼时太阳正大,晒得宋折韫犯了困意,她起身站了会儿,又寻到院落旁侧的秋千重新坐下。
屁股刚触到板子,就听到另一侧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宋栈揉着惺忪的眼,先跟宋折韫打了个招呼,随后目光才滑到嵇岑之身上。
登时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嵇岑之会出现在他们的院子里,而且还和自家妹妹坐一块儿交谈。
宋栈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嵇岑之绝对更恶劣,毕竟在外的名声臭得好比茅厕。
“你你你!”宋栈不可置信地指着嵇岑之,“你来这儿干嘛?!”
嵇岑之讽笑一声,故意模仿他,“我我我,你管不着我。”
宋栈:“!!!”
果然是无赖!
宋栈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佯作悠闲地在耳边扇了扇风,“我就说刚才谁在耳边聒噪呢,原来是人人喊打的街边狗在狂吠啊。”
其实宋折韫也不大清楚为何嵇岑之名声如此之差,世人皆觉得他穷凶恶极。
按照这几年的相处,宋折韫并未觉得嵇岑之在为人上有什么问题。
但总也有人抓着他不放,背后里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就抢糖葫芦,踹老人的事,都能被翻来覆去反复鞭尸。
这点宋折韫也能理解,嵇氏将门地位不低,虽然近年来在朝廷中的地位被一再削减,但终究仍是普通百姓终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按照人性方面,见其衣华服食山珍,多会生嫉妒不满,眼下终于能抓着一个众矢之的,自然要全力攻之,嘲讽那将门之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个依靠自己的老爹过活的无赖罢了。
宋栈这话说的太过分,不光嵇岑之变了脸色,宋折韫也有些看不下去。
“哥你就别说些浑话了,嵇公子与我是朋友,他找我是有正事说。”
宋栈仿若听了天大的笑话,朝宋折韫走去,“就他?我说折韫你和他做什么朋友,这种人……”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嵇岑之猛然站起了身,朝宋栈冲了过去,右手里不知何时攥满了鲜花,照着宋栈的脸就往上糊。
若是换了旁人,用花打人那可太无能了,可对面是宋栈,那个光是碰到花粉就会肿成猪头的宋栈。
那便是最致命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