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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府司。
天飘着微雨,北镇府司的门前人烟稀少,门前几十阶石阶烘托着庄严威重的气势。正门高挂的匾额下各站着四名带刀锦衣卫,门前不时有队列进进出出。
言若白在门前跃身下马,阶上立刻跑下一名锦衣卫躬身行礼道:“参见言大人。”
言若白微微颔首,那锦衣卫立刻起身,牵着乌雅绕道后门进去了。
“大人!”
秋风还在街角,远远地便看见了自家主子的背影,便立刻高呼。
言若白略一止步,秋风立刻跳下马跑近前,禀报道:
“大人,属下已将袁夫人画像已散发全城,并已通报三法司协助抓人。”
言若白淡淡道:“知道了。义庄方向一里处,有两具黑衣人尸体,派人去收回北镇府司。”
秋风面色一滞:“黑衣人?大人您又遇上杀手了么?”
言若白沉着脸:“这次…不是冲着我来的。”
秋风心有余悸:“大人,近来您频繁遇刺,虽说均无大碍吧…但想来皆与袁府案脱不开关系,您可否要与指挥使备案?”
言若白没有应他,只是淡淡道:“你去罢,我自有分寸。”
秋风自小跟着言若白,知他最是行事稳妥的,便不再相劝,行了礼转身向义庄方向去了。
言若白在北镇府司大门处略迟疑了一瞬,方徐步向中院走去,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辰纲的书房。
纪辰纲性子古怪,一向不喜人多。故而平素他书房的院中,只有一名纪辰纲的多年老仆侍候。
老仆见到言若白前来,缓缓行了礼,复走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低声禀道:“老爷。”
屋内传来一个深稳的中年男子声音:“是素儿么?进来罢。”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辰纲的声音,气息沉稳,悠远绵长。
这位纪辰纲纪大人可不是凡人,他虽然官阶只有正三品,但他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近臣。
要说起这位纪大人的发家史,那可真是比多少话本都精彩。
当今圣上登位六年,虽然在其治下百姓倒也过的富庶安稳,但众人皆知,当今圣上的皇位来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六年前,本是叔王的他仗着兵强马壮,硬是将亲侄子从皇位上拉了下来。
而这位纪辰纲纪大人,便是当年皇上尚在潜龙之时就誓死效忠的亲卫。皇上登基后,为保社稷稳定,他更是联手都御史陈英,先后诛杀先皇旧臣数十族,多达万人。
他生生的踩着累累白骨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深得圣上信任,权倾朝野。
但许是杀戮太多的缘故,位极人臣的他,年近五旬却只有一女,年方十三。
言若白也是幼年时凭着外祖的地位和名望,才得已拜纪辰纲为师学武。这些年来,纪辰纲待他如亲子般照拂,后来更是收了他做义子,悉心传授全部武艺。
如此,言若白才得以练成一身登峰造极的功夫。
言若白走进房中,轻轻关上门,禀报道:“义父,孩儿有一事禀报。”
纪辰纲的书房陈设十分简单,除了香案上一鼎秦末三足青铜香炉外,几乎无一值钱物件。
言若白垂眸扫了一眼,书案上散着几封奏折,字体不佳,看起来又是义父写废的。
纪辰纲放下手中狼毫毛笔,将奏折合上,淡淡道:“说吧。”
言若白垂首禀道:“义父,儿子想重查袁府命案现场。只是… 皇上已下令封了袁府…”
纪辰纲道:“你查到线索了?”
言若白点点头:“嗯。”
纪辰纲闻言略顿了顿,若有所思。少顷,他抬手拿起桌上青瓷茶盏,猛灌了一口,高道:“你去便是,皇上那里有我和你爹呢。”
“多谢义父。”
言若白行了礼、欲退出书房,忽听见义父又道:
“素儿,你这几日抽空去我府上一趟。茹萱这几天日日闹腾,非要你去教她骑马。”
言若白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淡淡道:“这几日案子复杂,我得空便去。儿子还有事,先告退了。”
出了义父书房,言若白微微出神,想起方才义父嘱托的事情,顿觉十分烦扰。
方才纪辰纲口中提到的纪茹萱,是纪辰纲的独女,今年十三岁。
自言若白拜纪辰纲为师那天起,他便时常出入纪府,那纪茹萱便也时常缠着他。
他如何看不出义父的意图?义父是希望他可以向纪茹萱提亲,现下也只因纪茹萱还年幼,他才得以装傻拖了这些年。
恐怕等纪茹萱再大些…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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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府司的东侧角门不远处便是言若白的卫所,他手下的百户等人平日里若是不外出办案,都是在这里操练。
卫所正堂西侧是言若白的书房,书案旁边架着小炉子,炉内是银屑炭,炭上一只黑瓷瓮里正煮着庐山云雾。
黑瓷瓮上飘起蒸汽,言若白倒也不急着品茶,他只是喜欢煮茶带来的烟火气罢了。
三法司今日送了些工部案的案卷来,他正一一查阅,屋内忽卷进一丝寒气,是秋风回来了。
书房内并无外人,秋风倒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那小炉子旁,用巾布裹了黑瓷瓮的把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边饮边道:
“公子,黑衣人的尸体收回来了。”
言若白点点头,起身将正在查阅的案卷锁在一红木紫漆木盒里,方起身去查看那黑衣人尸体。
北镇府司的西北角备有几件殓房,方才随秋风去城郊起尸的几名锦衣卫,此刻已经在殓房外等着了。
“参见言大人。”一众锦衣卫齐齐下拜道。
言若白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殓房内两具黑衣人尸体并排摆在停尸案上,上面蒙着白布。
言若白走近前,抬手掀了白布,见确是那两名杀手无疑。
他仔细查看了一番,尸体上除了刚刚他发的两只短木箭,并无其他伤口,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连所用配剑,也只是市卖的普通货。
这两名黑衣人穿着款式和料子都一模一样的黑衣、但他二人身型相差颇大,那这身上的黑衣必不是买的成品,想来必是他们的组织定制的。
言若白眼眸逐渐蒙了寒意,这两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有组织有纪律,看来此事不简单。
秋风与几名下属都立在门口候着,言若白略顿了顿,向外吩咐道:“秋风,去拿火齐来。”
火齐是自汉代开始就用来聚焦起火的工具,但在民间并不常见。言若白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到一块水晶制作的火齐。
秋风紧赶着跑回言若白的书房取了火齐回来,言若白接过火齐,抬手掀起一块黑衣人的衣角,透过火齐细看。
果然,他的手感没错。这黑衣人所穿的料子果然既不是棉布、也不是丝缎,是由棉和丝混纺的布料。
言若白有一瞬迟疑,这种丝绵混纺的布料在京中并不常见,莫非…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秋风问道。
言若白收了火齐,淡声吩咐道:“去查这料子出在哪家布庄。”
“是。”秋风立刻应声,带了几个手下出去了。
天色渐晚,言若白徐步走回书房,小炉内的炭已燃尽了。
屋内虽已有人替他掌灯,但总是孤凉。
言若白坐回书案旁,微微阖眼,在脑中将方才翻看案卷所发现的其他线索,又重新捋了一遍。
先是工部凭空消失一万两银子,致使修缮鸡鸣寺工期延缓。然而丢了一万两银子,毛成昊竟隐瞒不报达三月之久,那这失银期间鸡鸣寺修缮工程是如何运转的?
言若白白皙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中把玩着他常年佩戴的青色古玉,眼里也渐渐蒙上一层寒气。
他竟不知工部有如此能人,可以无米下炊。
看来,不止要和陈清重查命案现场,还要再去工部营缮清吏司,好好查一查负责施工的员外郎和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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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商陈府。
清欢今日和言若白相谈甚欢,回府时心情大好,一回去便直接去了福安苑问安。
福安苑的小花厅中摆着一张圆形雕鸢尾花的梨木桌子,桌上摆着八道精致的菜点,有清欢最喜欢的松鼠鳜鱼、酱汁板鸭、桂花糯米藕和鲜笋火腿汤等。
清欢才一进院,便立刻有一串丫鬟跑进屋高呼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陈父陈母正在桌旁用饭,见女儿回来了立刻喜笑颜开。陈母更是放下筷子,亲自起身,给清欢取了身上披风,半嗔道:
“你这丫头,又穿男装!”
清欢嗖的一下上前,啵叽一口亲上母亲的脸颊,抱着母亲撒娇道:
“嘿嘿。娘,您怎么知道我正想吃松鼠鱼呢,您太好啦。”
陈母嗔怪着点了一下清欢的额头:
“这么多下人在呢,净胡来!”
清欢傻呵呵的笑着:“哎呀,娘~我好饿。
陈母忙道:“那还不快坐下用饭。”
说罢,更是亲自盛了碗汤递给女儿。
陈父叹道:“一天天总在外面野,哪里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我都说了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唉!”
清欢接过火腿汤,也不顾烫,立刻大口喝下,边饮边道:“爹,您就我…我一个女儿,我要是现在不学着点,嗝…等以后您老的不能管事了,陈府怎么办呀?”
陈父长长叹气,“你总是有理。”
清欢拿起筷子夹过一块鸭肉,随口答道:
“不过… 爹,这几天我出门确实是有事。这几天我在替官府查案,京里出了大事,有个大官全家都被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