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琳还在磕头,期盼着刘氏能通情达理地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句话,然而尽管她脑袋磕出了血,刘氏仍然无动于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人心自古便有善恶之分,无论是在古老传统的封建社会还是在灯红酒绿二十一世纪,寒心之人时常有之。徐琰将脑袋缩回背巾里,不忍见母亲如此,心中的愤慨与痛苦迸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杨琳,你还来我家作甚?!” 杨氏恍惚间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心中大喜,猛地一抬头,见老太太正双手搭在拐杖上,于铜门后伫立。 老妇人面容凌厉,眼里尽是厌恶之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怎的,苦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借你背上的孩子来瓜分我徐家的家财我是喜爱男孙不假,可秋菊生的女娃我也照样宠爱,而你的孩子,老婆子我是死也不会认的!你出身寒酸,不知礼数,与野男人裹在一起,丢尽了我们徐家的脸,还想让我认下这两个孽种?你做梦!” 知道她生了个男娃的那一刻,老太太不是没有过欢喜,但经由刘氏那么一挑唆,所有的企盼都化作了愤怒,此刻徐琰的哭声于老太太来说,比什么都恶心。 杨氏猛地一滞,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她膝行几步到老太太的跟前,抱紧她的双腿苦苦哀求道:“不,不是那样的!琰儿和梅丫头都是二爷的亲骨肉,我也从未与人做过苟且之事。二爷真心待我,我又怎可辜负了二爷?老太太您深明大义,断然不会听从旁人的教唆!” 一听这话,刘氏的脸上霎时变得铁青:“你口中所言之‘旁人’可是我?什么教唆不教唆的,你休要乱说,老太君活了这么多年,心中所明之事万千,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太君还会不知道吗?”话说至此,不仅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老太君不明是非,是个任人摆布的老顽固?” 老太太惯来便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经刘氏此番添油加醋地说,她心底的怒气愈发浓烈,狠狠一脚踢在杨氏的胸口。 杨氏被老太君这一脚踢得往后挪了好几尺,顿觉呼吸困难,嘴巴因痛苦而张大,仅能吸气,不能呼出。 梅丫见她额上青筋乍起,整个人似在抽搐,吓得眼泪夺眶而出:“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梅丫赶紧跑过去抱住了杨氏,杨氏挣扎许久方才抓住了女儿,可仍是不能呼气。 “娘亲!娘亲……” 杨氏的脸色开始泛青,梅丫的哭声也愈加厉害起来,老太太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这一脚可能会踢出人命,不由吓了一跳。 刘氏见老太太面色有异,赶忙将她扶住,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宽慰道:“老太君莫要慌乱,这是杨氏咎由自取,若她死了,便说她是自己不慎摔倒的,断不会与您扯上关系。” 老太太渐渐地松了口气,正要叫人把这母子三人弄走,却听得那杨氏低呜了一声,面上青紫之色逐渐退去。 胸口挨上那一脚的时候,杨氏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外界的气体只进不出,压得胸口格外沉重,待那黑幕被拉开时,见到的便是梅丫那张哭花的脸。她用力抓住了梅丫的肩膀,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窒息之感渐盛,她控制不住地吸气,越吸越难受。 在她以为将要死去的时候,呼吸瞬时通畅,胸口的沉重顿无,仅于一片疼痛。 刘氏见她没死,眼中凶光乍露,兀自喃喃低语着:“这恶妇可真是命大,若她将来报复,那可怎么是好啊……” 她的声音细如蚊嗡,可老太太却听得格外真切。 “贱妇,老天可真是不开眼呐!”老太太狠狠杵动拐杖,指着杨琳怒骂道,“你这心思恶毒的贱人,我今天就要替老天爷收拾了你,免得你再来作恶!”说罢扬起拐杖,狠狠地打在了杨氏的背上。 然而杨氏背着徐琰…… 这一棍来得太过突然,徐琰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卧槽!这老婆子不仅心狠,下手也巨他妈狠啊!要不是他裹有厚厚的棉包巾,恐怕这一棍足以让他再穿一次了! 杨氏吓得放声尖叫,立马把徐琰从背巾里抱出护在怀里,涕泗横流地恳请道:“老太太,求求您高抬贵手,纵然我有千般错,可孩子是无辜的!求求您不要伤害他!” 老太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举着拐杖对着她的手臂和背脊便是一通乱打。梅丫见娘亲受苦,趴在她背上替她挨了重重地一棍。 我!操!你!大!爷! 徐琰被杨氏紧紧抱住,没受到半点伤害,可他却感觉自己的心比刀削斧砍还要难受,所有他能想到的脏话全在此刻脱口而出,他知道自己的啼哭不会有任何威慑力,然而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 老太太不停地棒打杨氏,见她努力护着两个孩子,便愈加气愤。刘氏在一旁抱臂观望,朱红的唇角上扬,面上的笑意宛若桃花三月。 “太过分了吧?” “是啊,就算杨琳有错,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嘘——莫要在徐府门前提王法,你们忘了上次老李和他们家打官司那件事了吗?” “……” 徐家在镇上可谓是一家独大,平日里做了不少欺诈乡里乡亲的事,如今见此情形,大伙纷纷替杨氏抱不平。 老太太许是被众人的口舌给镇住了,顾及到徐府的颜面,渐渐停了手,又骂了杨氏几句后,这才与儿媳刘氏返回院内。 梅丫挨了好几棍,虽然疼,可她却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杨氏瞧了梅丫一眼,把她拉入怀中痛哭起来。 风波停止,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杨氏的身上伤痕累累,赶回椿树村的时候已是傍晚。小雨绵绵下了一天,她和梅丫没戴任何雨具,浑身都淋透了。梅丫身子骨瘦小,冻得直哆嗦,徐琰快一天没吃奶水了,这会儿饿得没了力气,不哭不闹,昏昏欲睡。 腹中早就空空如也,身上的伤隐隐作祟,杨氏从路边拾了根木棍拐在手里,蹒跚而行。 不多久,她就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飘忽,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那般绵软无力,视线忽然一暗,有一抹白色光影由远及近,温柔安详。 她看清了,那是个人影。 此人长了一双俊目,细腰窄臂,眉飞入鬓,唯独那双唇瓣苍白无色。 “阿琳。” 那人伸过手来,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杨氏也伸出了手,迎向前方的虚空:“二爷……” 男子转身,所到之处,红芒万丈。 耳边赫然响起阵阵唢喇锣鼓声,有一对新人正牵着朱红的喜绸款步而来。 “你在害怕?”新郎见喜绸那端的人在微微发抖,不由浅浅一笑,“害怕我是个药罐子,将来会守寡?还是怕我在今日死去,让你落个克夫的罪名?” 新娘默不作声,大红盖头下的她紧咬唇瓣,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不要害怕,从今以后,你就是徐家二少奶奶了,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而我,”新郎笑了笑,眼底闪过一缕空茫,“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