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默觉得糗大了。夜里破除黑豹后她在宣德坊住了一夜,天明时卫尉上门查问昨夜的妖异事件并做笔录。她和宋沅与谢家互相道谢后打算回绿柳山庄,那个郁竹声突然就死皮赖脸地黏上来了。 ——绿柳山庄?好地方,好地方呀!哎呀我也许久未去,不如这就和你们一同去吧。 想到郁竹声那没羞没臊的模样,薛默就觉头疼。尤其是此刻郁竹声与他们同乘一车,她想避都避不开。偏偏马车厢内就那么点地儿,于是…… “宋沅,过去,再过去点儿,你挤着我了。”毫不客气把宋沅推开,郁竹声舒舒服服在窗前四仰八叉地躺下,笑嘻嘻对薛默说道:“小九儿,别总苦着脸,和我也说说话。你从哪儿来?今年几岁?宋沅有没有欺负过你?要我说绿柳山庄有什么好,不如我们去帝都,我陪你买绫罗买吃食,买最名贵的花儿戴。” ——嘿嘿小妹妹,跟哥走吧,哥带你去闯世界! 薛默立即想起曾经遇到的校园小混混。他们故意斜背书包,流里流气朝女生吹口哨还自以为很能撩,眼下郁竹声给她的印象就是这么个样子。 给我死开!老娘不愿意搭理你! 斜了郁竹声一眼,薛默把身子往后一缩:“郁公子可否往后稍退一退?你也有点挤着我了。” 没想到郁竹声闻言立即翻身坐起来,嘿嘿笑道:“小九你这么说可就是不懂我的苦心了。你知不知你昨晚睡着,宋沅离你有多近?若不是我看不下去坚持守着,他只怕就要乘孤男寡女,行那没廉耻背人伦之事……” 天啦你当着宋沅的面胡说八道些什么!薛默顿时面红耳赤。宋沅的反应倒很简单,他拇指往剑格上一挑,呛的一声宝剑出鞘。车厢里顿时乒乒乓乓,伴随薛默的声音:“师父师父,别再打啦!在这里打多不方便……” 车边的绿柳山庄弟子听了都是脖子一缩,凌风也无奈地摇头。昨日少庄主带九姑娘进城,黎明后派人来说马匹损了叫驾车来,并吩咐把引风阁收拾出来,他就知道必是郁竹声到了。慢慢行到绿柳山庄,庄门大开,碟音和众弟子迎出来。郁竹声率先跳下车,兴高采烈地朝蝶音招手:“好久不见,小一。” 蝶音先是一愣,随即叉手行礼:“见过师叔。” 原来他是宋沅师弟?难怪这么嚣张。随后下来的薛默想。郁竹声啪地将扇子一收,笑吟吟的:“不是早和你说了别叫师叔?多么生分。” “弟子不敢乱了师门的辈分规矩。”蝶音淡淡说道。郁竹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接着宋沅从车上下来:“音音,昨夜我们发现一件东西,让大家到议事厅来一起商议。” 他们拿回来的是一张纸,那是黑豹消失后飘落下来的,上面几滴墨点。 “原来那只黑豹不是一般的猫鬼,而是用墨画出来的。”宋沅把纸递给蝶音。蝶音接过了对着阳光仔细翻看,轻轻蹙起了眉。 猫鬼?薛默不由纳罕,在蝶笑耳边轻声问:“三姐姐,什么是猫鬼呀?” 蝶笑也轻声回答:“猫鬼是一种邪术。施术者圈养老猫,将其杀死后用密法供奉,练出来的鬼怪就是一只大猫模样。猫鬼可取财,可杀人,在前朝就被禁了的。世上的猫鬼之术早已销声匿迹,没想到突然出现在绿柳城中。” “那我们昨夜所见的会是猫鬼么?” “未必。”蝶笑摇摇头:“我们且看蝶音怎么说。” “这不是猫鬼,是‘墨变’。能把墨变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独孤家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为惊讶。郁竹声抢先发问:“独孤家的人不是早族灭了吗?现今怎会还有独孤家的人?”而蝶笑则在薛默耳边低声解释:墨变是种异术,施术者用绘出草木花鸟,画像随光影变化在人眼中会移动。寻常墨变不过用做障眼法,唯有独孤家族的墨变之术可以将绘出来的物事变为实体;但孤独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因造反被族灭,墨变绝技也就此失传。 “独孤家还有传人?”宋沅皱了皱眉。 “独孤家根深叶茂,当年或许有一两个漏网的也说不定。”蝶音将那张纸整整齐齐地折叠收好,又取出另一张纸来:“这是前些日子你们从民夫遇袭处找到的东西,上面也有墨点,看来也是独孤家的墨变无疑了——竟能驱使妖魔,那画师也是神乎其技,可惜已入魔道。” 少庄主冷冷一笑:“再神乎其技也有破解之法。既知城中闹的原来是这种妖怪,接下来就好办了。”他吩咐人给绿柳山庄的二弟子蝶容传信、让其去查孤独家的案卷,然后说:“大家回去吧。小九,你等一等。” 一时间绿柳山庄众人散个干净,薛默才问:“有什么吩咐么,师父?” “没什么吩咐,我送你回荷风轩去吧。”宋沅朝她走过来:“你昨夜被那墨点溅着,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有了。”薛默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一起出了议事厅,穿过小竹林,走在白卵石铺就的湖岸上。春风融融,杏蕊含苞,薛默一直低着头,宋沅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荷风轩的飞檐已经看得见了,少庄主才低声说:“今后若是再遇到这类妖邪,你不必再像昨晚那样冒险了,找个安全地方静静呆着,让我来解决就好。” 喂喂,可是你非要带了我去的呀我本来可不想去的…… 在心中默默吐槽,薛默一笑,说道:“好的,弟子今后必藏得好好的,坐等师父得胜归来!” 她戏谑的调子太明显,宋沅也忍不住笑了。他们穿行于花木之间,薛默停下脚步:“师父,说起来我昨夜看到那黑豹身上坐着一个人影,或许就是你们所说的独孤家画师呢。” “哦?”少庄主惊讶地也站住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影?” “与那黑豹一样,是个水墨画的。”薛默仔细回想:“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它在看我,也知道是它在驾驭那头黑豹。” “所以你才问他是谁?”少庄主拧起了眉。他并不能看到那独孤家的画师,他只能看到那猫鬼浑身被一团墨色笼罩。薛默点点头:“是的。它也问了我,并且还用手碰着我了。” “什么?”宋沅吃惊不小:“那点墨渍是那水墨人影留下的?” “没错。”薛默有点被他的神情吓住了:“有什么不对么?我……我没觉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这是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呀。”少庄主的面上满是阴霾:“小九,你不可轻易出庄去了。否则,那画师能轻而易把你迷了魂魄、引出城去。” “那得在庄里躲到什么时候呀?”薛默呆了。她还盘算着取得合法身份后在绿柳城中开个小店呢。宋沅微微一笑:“也不用太久,我会赶快把那画师捉住;但在那之前,你先佩上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玉是环形的,中间嵌粒明珠,稍一拨弄就滴溜溜地转。 “它的名字叫‘叮咛’……”宋沅低沉的声音十分温柔:“最辟邪气,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无妨碍了。” “叮咛吗?”薛默接过那枚玉佩,玉的水色透亮,上面犹带着宋沅的体温。她忽然有些脸红了,这样的贴身之物贸然接受好吗? “你若把这个给了我,自己平常用什么护身辟邪呢?”她十分迟疑。宋沅又是一笑:“我如今已不需辟邪,只要你好好的,我怎样都好。小九,这其实是枚坠子的……”他忽然也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我来给你戴上,好么?” 呃?薛默一怔,忙抬起头先四下张望。糟糕,宋沅悄无声息地竟是把她带到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恰恰在假山和大树后面,即便有人路过也是看不到的。哎呀这人真是……不就送个玉佩么他羞涩什么…… “我,我……”我自己来,成么? 薛默吞吞吐吐,越发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心突突地跳。她不安地又朝周围看看,宋沅还在面红耳赤地等着她呢。咬咬牙再跺跺脚,薛默万分无奈地小声说:“好吧好吧,快点儿。要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 喜色在宋沅脸上浮现出来。他忙轻轻捋起薛默的发,将那枚叮咛给她挂在颈上。他小心地没让自己碰到她,可两人都觉得耳后火辣辣的。终于戴好后,薛默忙不迭地把叮咛塞进衣里,匆匆道声“我走啦”就跑回荷风轩去。一路上还又懊恼又窃喜地在心里抱怨—— 这是好奇怪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