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庄后众人都看不出那纸片究竟是什么,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蝶笑的狼青让薛默大受启发,她从此经常派出黄耳出去搜寻能量,这样就免了自己外出找寻的嫌疑和辛苦。借着黄耳的帮助她终于收集够了能量,在空间捏出三颗种子种起来。很快十余日过去,春的韵味更近,清凉山上不复霜雪。这天宋沅把她召到议事厅,告诉她:“小九,宣德坊内谢家的太夫人病重垂危,特上山庄求助,你今夜与师父到附近守上一晚。” “太夫人病重该请的不是顾先生么?为什么找我?”薛默不解。顾长青是绿柳山庄医者,素有“医仙”美名,平素里求医者是常上门的;自己不过是个毫无名声的末位弟子,谢家找上她来做什么。 “怪师父没说清楚。”宋沅笑着敲了敲自己脑袋:“太夫人沉疴难治且年事已高,谢家现在除了延请医者也预备后事,极担心到时有什么妖人搅了太夫人安宁,因此才来求助。” 原来是谢家怕遇着偷尸首的妖怪找上门,宋沅才拉上她去守死人的。薛默吐吐舌头,表情变得苦兮兮的:“禀师父,弟子最怕死人的。” “怎么是死人呢?太夫人现在还在呀。”少庄主温和地解释:“谢家早年于绿柳山庄有恩,此番人情不可不还。再说谢家布了重重法阵、请了百十个僧道,想来就算有万一,其实也是用不着我们的。” “可弟子手无缚鸡之力……”薛默表情依旧苦苦的。少庄主笑了:“师父不要你去打架,带上你只是要你辨气的——你的辨气之术完全不逊于蝶笑呀。” 薛默不好再推脱了,她知道所谓的辨气是什么。原来盘古世界中的人把能量叫做“气”,好的叫“灵气”坏的叫“浊气”,还有“妖气”、“晦气”、五花八门各种气……总之都属于能量的波动就对了。蝶笑就是个出色的辨气者,镜女事件后她告诉薛默鬼虫在她身上留下浓重死气、让她今后不要再玩,这才把薛默吓了一跳从此改变收集能量的方式。 何止是不逊于蝶笑,这个世界的人估计没有谁的辨气术及得上我。薛默耸耸眉毛,心中好不得意。少庄主早猜透她那点小小心思,暗暗一笑:“因此师父才不带蝶笑,特意只带你呀。” 于是第二天薛默就这么被宋沅带进了城。两匹马在绿柳城的南北大道上并辔而行,宋沅带她走进平安坊去。薛默不解:“师父,我们不是要去宣德坊么,怎么来了这里?”宋沅悠哉游哉地答道:“谢家也请了司马康成,有他在我们就不必进宣德坊去了,只需找个高处静静瞧着、看有没有蹊跷事即可。” 进坊来到一处院落,看门的小厮早过来为两人牵马,显然已等候多时。院内迎面拥来一群女子,一个个半袒酥胸,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殷勤的笑脸虽不至于当即说出“大爷过来玩”,可也充分显露了特殊职业的良好素养。薛默低头使劲回忆进城后听说的本城风物,禁不住目瞪口呆:这平安坊……不就是绿柳城中有名的红灯区吗!? 难怪宋沅一路上笑得那么喜庆,原来是要到这种地方! “师父你……”她抬起头绝望而幽怨地望着他:“该不会借探访妖魔之名,来行花天酒地之实吧?可为何要把徒儿拖了来挡枪?”你要扮花花大少不要紧,我可还是要脸的…… 宋沅一哂:“小九你想哪里去了?郑娘子家的歌楼正对宣德坊,我们在楼上俯视下去,可以省好多气力。” “可这样的风月之地,若是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把手一挥,宋沅满不在乎地说道:“为师为了今夜便于观察,早把郑娘子整座歌楼包下来了。今夜绝不会有人来干扰。”说着他兴致勃勃地踱上楼去,薛默只得跟在后面,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可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随鸨母到歌楼顶层时高台上坐了一人;宋沅一见到他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那是个年轻男子,生就一双桃花眼,打扮得极为华贵。他的相貌也是好的,仿佛明珠美玉,再衬着那一身的华服玉带和手中轻轻摇动的折扇,颇有一股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可这位佳公子此刻身边有一圈莺莺燕燕环绕,面前案上陈列佳肴美酒,他本人干脆就倚在一个红裳歌姬的膝上。 啊啊啊,果然遇上了来这里寻欢的正经客人!薛默心中止不住地呐喊尖叫,转而怒瞪宋沅:不是说今天已把这里包场绝不会有无关人等出现吗? 宋沅也是皱眉,一撩袍角坐下:“你怎会到这里来?你真有这么热?” 啪的将扇子收起,贵公子哈哈大笑:“我听说你还活着,特意赶来看看。” 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宋沅端起自己案上一碗茶,慢慢撇开茶面的浮沫问:“现在你看到没?” “看到了。”贵公子偏过脑袋,故作严肃地说道:“果然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宋湔该气死了吧?没想到你这么蠢,居然会上他的当。”他又一次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宋沅的动作一滞,语气中已带怒意:“你特意到绿柳城,就为了笑话我这些?” “不然呢?” “那你既已看清楚我还活着,也笑话过了,是否可以走了?今天我已包了这里,闲人不可靠近,请你这就下楼去。”说着宋沅放下茶碗,扬声吩咐鸨母送客。没想到鸨母一副左右为难的架势半晌不说话,贵公子心中暗笑,抖出一张房契说道:“少庄主不必费心赶人。我知少庄主今天是包了这里,可我紧接着已把整座歌楼都买下来了。” 宋沅噗的喷出一口茶,劈手抢过那张纸看。只见上面果然写着银楼两清,时间正好是自己叫人来下定的后一个时辰。一定是他吩咐鸨母不可将此事告知自己,这人明摆就是来搅局的! “好,好,好。”宋沅咬牙切齿:“你出了多少钱?我加倍买回来。” “不~卖~”贵公子哗的抖开折扇,慢条斯理摇着,懒洋洋笑道:“喏,眼下这歌楼是我的了,要下也该你下。但我今天心情不错,你若讨个好儿,我便让你呆在这里如何?”宋沅怒视着他,猛地蹬翻桌案,拔剑朝他直冲过去:“这么麻烦做甚?不如我直接送你回去好了!” 他一剑击向那贵公子,对方翻身跳起,那剑劈在案上将酒器打个粉碎。红裳歌姬吓得尖叫,鸨母唬得一迭声地嚷“少庄主使不得,使不得呀”,歌楼上顿时画风突变。薛默也赶紧来劝:“有话好好说呀师父,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师父?”这两字让那贵公子一愣。他转身跃到薛默身旁,仔细端详着她问:“你是他新收的弟子?”薛默尚未回答,贵公子已嘿然而笑:“有意思,真有意思。看来他很看重你呀。” “离她远点!”宋沅杀气腾腾地提剑过来,贵公子回头一格:“我改变主意了。今天你可以留在这里。”说着他端端正正朝薛默一揖,直起身时眼中波光潋滟:“在下郁竹声,见过九姑娘。” 郁竹声是谁?薛默从没听宋沅说起过。但他两个显然关系很不一般——若说他们亲近,他们一见面就互相拆台打了一架;若说他们不亲近,他们罢手言和又同时默契坐下,倒像是经常聚的样子。只不过郁竹声喝的是酒,宋沅品的是茶。 “还是不能喝酒?”郁竹声笑眯眯的。宋沅目不斜视:“哪像你,酒色无度。” 嗤的笑了,郁竹声闲闲朝薛默看来,笑道:“前一个也就罢了,后一个当着你新徒儿的面,装什么正人君子呀——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今天包下这儿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拿这楼也没用,为什么还偏要和我抢?”宋沅不由气结。顿了顿,他耐着性子只得说道:“城中出了妖怪,太守找上绿柳山庄来,我现有个可能遇上妖魔的时机,因此守在这里。” 宋沅把城中的尸首失踪奇案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郁竹声静静听着,神情十分专注。等宋沅讲完了他说道:“此事确实蹊跷,但我想这未必关乎妖魔,只怕还是邪术。” “妖魔也好,邪术也罢,都不能牵扯到绿柳山庄。”宋沅淡淡说道:“司马康成一直想抓我庄里的岔子,我得把这污名洗清了。” “那司马康成算个什么东西?”郁竹声切了一声,显得十分不屑。他慢慢将杯中酒喝下,犹豫着说:“所以你真不打算回去一趟么?其实他常提起你,很希望你能回去。宋湔一直要害你,也是担心这个意思。” “我没兴趣,也谈不上什么回去不回去。”宋沅轻轻笑了,笑容有些落寞:“倒是你别老是和我混在一块,你还能真丢了你的姓氏么?” 他俩没头没脑地说着,薛默在旁边只觉糊涂。歌楼飞檐下的铃儿叮叮,她向下俯视宣德坊。在郑娘子的歌楼上正好可以把谢氏宅院看得清清楚楚。院中僧人忙忙碌碌正在布置,不少家丁持了刀剑隐藏树荫廊下。他们是打算就用这些对付妖魔吗? 皱了皱眉,薛默不由攥紧手中的惊羽。她的身畔,宋沅和郁竹声还在谈论,红裳歌姬悠悠唱着。她唱得真好,如春莺婉转,让薛默一颗心也轻轻荡开去。时间在这歌声中徐徐流逝。天光渐暗,沉沉暮色笼罩上来,有侍女将大红灯笼提上楼,一溜儿挂在檐下。红锦结成的花团从栏杆垂下去,那是以往客人为郑娘子上的缠头。灯火照映锦缎,呈现水似的柔光。那光在夜的微风中轻轻流动,细雨淅淅沥沥下着。楼上人都向外看,薛默只觉这夜雨歌声让她的心分外宁静。郁竹声和宋沅也若有所思。枕在歌女膝上侧耳倾听,郁竹声忽然说道:“快了。”宋沅也点点头:“是快了。” 仿佛与他们的话应和,一直平静的天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檐下风铃啷啷做响。雨势骤然变大,啪啦啦打在檐上再飞花碎玉般溅开,灯光也化作一团氤氲。风卷起歌女的红裙,那歌声不由也停了。郁竹声目光中已露醉意,举着杯子熏熏然笑道:“蕊姬,不要停。你的歌声在这雨中,别有一番趣味。” 于是歌声又响起来,在风雨中分外飘渺。宋沅按剑来到栏前,盯着谢氏宅院目不转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道声“来了”,一手挽住歌楼上垂下的锦缎,竟这样直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