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在里面的时候应该是已经闹开了,江晓城的火气已经濒临爆破了:“你就是仗着我由着你作、不把我当回事!” 裴紫苏反唇相讥,“我看是你自己‘作’,都结束多少年了还说那种话,连分手的权力都没有?还是卖给你家了?你有那么念旧?不就是跟我斗气么,当年若是你甩了我,只怕现在已经不认识我了。也就是我爸傻、相信你是痴情人,不看看江大公子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裴紫苏声音不高,贵在一气呵成。她吵架的本事深藏不露的,其实是一项特长。 江晓城被连珠炮似的顶着,插不进去话,气得胸口疼。 什么叫冤:他何曾跟其他女人乱来过?是有些风言风语满世界飞,他主动给裴紫苏解释过,可她失心疯似的就是不听。 眼前裴紫苏脚步不停、很绝情。江晓城盯着她看,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追上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攥有火气,死紧,火辣辣的。 裴紫苏今天也是狠了,把老裴的“背叛”也算在他头上。她也想彻底和江晓城有个了断,索性武力吧,让他看看她可以有多市井。 裴紫苏一回身抬脚就踢江晓城,连着好几脚。 江晓城是何等人物?生性骄矜,就是再求着谁也是直着腰的,被女人踢? 完全是下意识的,搓火加上防踢本能,江晓城把裴紫苏推了出去。出手的瞬间就知道这一下失手了,就看见裴紫苏跌向身后的大理石台阶,一线线的边角尖棱棱的…… 裴紫苏踉跄的瞬间是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好!摔个骨折咱们从此就是仇人! 预期中的“骨折”没有来,她像是掉进了一张强韧的网里,堪堪摔倒之际被兜住了。然后她看到了余晟俯视的脸——她掉进了余昇的怀里了。 但两人的姿势太暧昧了,裴紫苏这一路又是追着余昇出来的。江晓城登时回过了些味儿,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女人可能真的变心了? 江晓城想从余晟怀里扯走裴紫苏,裴紫苏慌忙躲,就躲进了余昇胸怀里。良久她都没感到江晓城的第二下扯拽,回头看,江晓城那只手腕被余昇的手扣在了半空。 这少爷不是善茬,余昇这书生居然能辖住他? 裴紫苏抬头看余晟。 江晓城用力的甩开余晟,“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很多余!” 余晟看着这对折腾中的男女,心里都替他们累,也替他们觉得有力气。 “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哪怕是曾经爱过的人,就算她并不爱你。”余昇似说似叹。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余晟的胸前震动而来,降了噪、混了音般的传到紫苏的耳畔。裴紫苏恍然意识到她还贴在他怀里,余晟的另一只手臂也还护在她的肩背处,她被蛰了似的立即跳开。 余昇的话,恰恰抵在了江晓城和裴紫苏的痛处,两人就静了。 江晓城放软了姿态,小心翼翼的问裴紫苏:“苏子,你好好的跟我说句话,行不行?” 裴紫苏从来不喝迷魂汤,眼睛清亮:“那随你的心,咱们现在去领结婚证,你敢么?你需要跟家里父母报备么?” 这一问真是引火归元,把所有纷杂俗事揽成一堆,齐齐堵进了江晓城的脑子,江晓城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不行,不是么?”裴紫苏笑得凉薄,眼里有些恨、有些拗、更多的是灰心。 庭院里盛夏的绿色枝桠攀缠,闹得正浓,化都化不开。下班时间过去很久,此处僻静,只有他们三人。 余昇趁他们都沉默了,赶紧离开。 不料裴紫苏默默的又跟了他走,流浪狗似的。余昇心烦,他真的要被裴紫苏拖下水了。 想赶她走,回头却看到一双泪眼,余晟也就不多说了。 方砖整齐的甬道清幽僻静,绕过荷花池和亭子。余晟到路边的小铺里:“老板,两瓶水。” 裴紫苏茫然的跟在他身边,此时醒了,说:“两罐啤酒。” 柜台上两瓶水边又多了两罐啤酒,五百毫升大罐装的。余晟不赞同的瞅裴紫苏,裴紫苏直瞪瞪的看着那两罐啤酒说,“再来四罐。” “喝水。”余晟对她说,付了水钱。 裴紫苏没理他,付了啤酒钱,抱着就走了。余晟拿了水走出几步,终究念着她是同事、又是同事的女儿,无奈的向裴紫苏的方向找了回去。 夕阳的光焰下,裴紫苏盘腿坐在荷花池边沿上,身后是细杆高举的阔大荷叶,接片成田,竟是壮观。她身边排着一溜的啤酒罐,比较壮观。 见余晟追来,裴紫苏笑了:“学霸、教授、主任医师、海归、余老师,你是怕我喝醉了掉进池子里么?放心,各种死法里,我绝不可能被淹死。” 余晟在她身边坐下来,先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就是好几口。他自回国后的状态一直阴郁,今日小有突破,却更加莫名的压抑。 啤酒被裴紫苏晃过、起了沫,细腻洁白的泡沫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来,余晟低头用手背擦,他手臂的肌肉线条紧实分明、非常有力量。 空气里弥散着啤酒的清香,裴紫苏吹了声口哨——余晟挺有魅力的,甚至是挺性感的。 余晟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手里的啤酒罐,说:“抛弃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轻生呢。” 裴紫苏上翘的唇渐渐抿紧,半晌,她拉开一罐啤酒也是狂灌,酒意冲顶,挺难受的。 “什么是‘抛弃’啊,这头衔重的能压死人。是‘离开’,好不好?” “诡辩,有什么区别?” “有的,‘抛弃’就是心肌梗塞死掉了;‘离开’就总忍不住抢救。抢救,余医生,你知道抢救很难受的。”裴紫苏眼前迷蒙,应该是酒气太冲。 余晟似乎听进去了,沉默着。裴紫苏就只管喝酒,她酒量奇差,很快就手脚麻木。 “对自己‘离开’的人,也应该好一些。”余晟悠悠的说。 裴紫苏不以为然,“为什么要留下‘好’呢,让对方怀念、陷在怀念里?那是挖坟,真是虚伪。有时候,只求速死。” 天已黑尽,裴紫苏没看到余晟痉挛的手和咬紧的牙关。 她醉意摇曳,坐不稳,就抱着身边的石栏杆,脸贴上去蹭凉意。说,“晓城现在还对我好是在‘活埋’我。我问过自己,以后要遇到一个多爱我的男人才能让我忘了江晓城?而我要多爱一个男人才能忘了江晓城?不会有了,这是我的报应。先说分手的那个人好像有罪,不管她有多难受。” 白月光,谁没有?大家都一样,这世界是公平的。 守什么诺言,其实我们都可以不在乎。 裴紫苏低笑,她又拉开一罐啤酒倒进嘴里,麦芽香里苦甘掺杂。 “你哪儿知道什么是‘活埋’啊。”余昇叹,一时苍凉。 夕阳垂垂沉默,余昇说,“你喝多了,裴主任该着急了,我送你回家。” 裴紫苏不走,赖兮兮的抱着石柱。一双妙目里酒气旖旎,瞧着余晟:“老裴今天对不起我,不敢管我。你别送我回家,我爸对我身边的男人过敏,他能问死你。” 酒醉心明,余晟伺候着头疼,他真不该好心管她。 余晟垂着眼看着她,裴紫苏就那么斜勾勾的瞧着他。夜色稀微,彼此间幽光朦胧,遥远的星子发着几点冷光。 裴紫苏慢慢的弯了唇角对余晟笑,语气异常温柔,像个陷阱:“余晟,你会超级棒的。” 余晟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会超级棒的。 但他还是问了,“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的预感很灵的。”裴紫苏慵懒的睫毛轻抬,像说着一个秘密。 那双眸子沉浸在浓夜里,却聚了夜晚所有的黑、所有的光,莹莹的虚无着。 余晟感觉到极细微的一声,盛夏的夜风里,像是有一粒种子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