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捋顺了事情,方觉明玉原先说的在理,又惊又愧,便在山脚停留一夜,派人四处寻找,还是找不到明玉。
他见背着大小包袱的丫头宝镜,饭不吃一口,只哭得抽抽搭搭,沉声说道:“丫头不要痛哭伤身,留着气力去替明姬申张。我对明姬有愧,等去了莙城,我自当去肃陵侯处领罚。”
陈芳捉拿了信使,又派人往并州向岳子期报明这事。第二天,便沿着前军之路,往北行去。
莫初一路环山追踪,追至一片草丛,草丛前又有树林,隐约闪烁几道人影,她抬腿便欲跑去,不料身后被人蛮力拽住,回头一看,竟是明玉气喘吁吁扯她裙角,急切道:“莫姑娘且慢。”
莫初挥手打开她,不耐烦道:“你跟来做什么,怕死的娇气娘子,快跟你那护卫回去。”
话一说完,身边掠过一只肥壮山鼠,贴地往前蹭蹭奔去,没跑几步,叽的一声,被凭空截作了两段。
莫初脸色一白,与明玉对视。明玉却趴到地上,低声道:“莫姑娘你看。”
莫初也趴地,见地面两指高的地方,有稀疏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银网。“好啊,龙银丝,这么难得的东西,他们竟然用的这般腌臜。”莫初冷笑道。
她说的没错。龙银丝是古早兵器,造法早已失传,江湖中已是罕见,更不要说军中。
莫初只在青城山人旧居中见过一段,软如发,利如刃,对月有光,皎然凛冽。曾有人撰《神兵谱》,这龙银丝位列第三,皆因一段传说——
古有白衣女刺客,化装舞姬,持一段龙银丝,夜宴中勒下十三颗人头,十一为奸臣,另一为暴君,余一为己。不想这浩然英烈的神兵,竟有人暴殄天物,作埋伏,误杀了一只小山鼠。
这物事,肯定不多,莫初料想。她又匍匐往前,手一指,对明玉道:“这边没有,走这边。”
却见明玉手抱了许多石块赶来,抢她前面将石块一扔,见那石块端然无异,才跳到那片地上,捡起石块,招手示意莫初也过来。
莫初轻哼一声,脸上不以为意,却也跳了过去。等明玉再扔一块,就见草地松陷,露出一个坑,坑里缠绕扭动的,尽是吐芯子的毒蛇。
二人便一路投石前行,果然撞破不少陷阱。草下藏了捕兽夹子,土里埋了密布针尖,二人均巧身避过。
幸得莫初轻功不错,明玉也恢复到原来八成,两人虽投石躲避,但跑的也快,没耽搁多少时间。
说那掳庞辽之人,正是他从前麾下旧部,名叫越荆,从前留守大营,并未跟去并州,才保了一命。
此时越荆正与庞辽在山阴的林间对峙。
庞辽盘腿定坐地上,面上不怒不喜,身后天云空寂。
越荆不由恨道:“有人说将军没死,已成叛徒,我不信,才冒死一搏看个虚实。今日既见将军,我便代厉王军千万血性将士一问:并州城破,将军战败,竟不见忠主尽节,还有脸面苟活于世?”
庞辽闭眼,两腮横肉抽搐,终叹息道:“昔日,我有老母妻儿,均在肃陵,受人挟制,是以不能主动自裁。今日,我重踏国土,面惭心绞,无心以生。你要杀我,实惬本怀。但有一样须知,我庞某从未卖主变节,历国紧要之事,未吐一字。荆,你若能念旧时情谊,代我向厉王禀明心志。”
越荆抽刀,刀尖寒光点点,大笑道:“叛将便是叛将,巧舌如簧,有什么资格闻于我王?我只问你,若没变节,怎能在褚三手下偷生至今,还行军跟随?古往今来,忠臣义士皆有家小,却能以身殉志,你这贪生之辈,还敢妄谈忠义二字?可叹我那手下断头精兵百余人,为一叛将化作忠魂。我今日便要取你首级,清理我军之耻。”
说到那百余军士,庞辽才黑脸涨红,燕目圆瞪,大吼一声,震得空中一大鸟振翅转头。
他厉声喝道:“小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什么算盘,你既忠心,又见褚三动向,为何不去协助守卫莙城,却带那百余军士前来杀我,究竟是为雪耻还是为你自己谋前途?”
庞辽这一语道破了越荆心思——
的确如此,厉王性严酷,从来容不得有半点周转。那并州城破后,越荆便揣摩到庞辽已是历王喉中之鲠,心头之患。手刃庞辽,厉王必有厚赏。
而相比之下,协助莙城,先不要说是否能守住,就算守住,也是与一堆人分羹,十分不划算。
越荆脸上顿时晦暗难堪,默了良久终于编上几句词,干涩道来:“你知机密要事,却卖主告敌,我放眼日后,知杀你一人比守一城,功犹过之。”
庞辽不愿再说,看他形容可鄙,心下既有痛心又有苦涩。
这便是自己一手带出的人!
庞辽仰天长啸一声,道:“罢了,终是我无能吃了败仗。你速取我首级,升官去吧。只是以后当了将军,日子必比你现在好过,千万别再以私利恩怨为先,要…”
庞辽话未说完,胸口就被大刀斜斜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