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1 / 1)下阶自折樱桃花首页

暮秋,并州。    云掩初月,夜凉如水。整个并州都笼罩在南方特有的湿冷萧瑟之中,有风吹来,森然呜咽,依稀夹杂着些许腥甜血气。  此时宵禁已到,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悄无人声,值夜巡逻的兵丁踏出阵阵雄健划一的脚步,给这沉寂再添一丝杀伐之气。    城南的袁府,松林层层掩映的幽曲深处,有一间僻静院落。  院落之中有一位青衫素裙的年轻女子,她静默端坐,神情凄泠。身边的石桌上,摆放着几样精美小菜,一盅汤羹,汤盅的盖子没有打开,菜肴也全然没有动过。    残云游弋,四下寂寥。院中有不少下人出入行走,各做各的活计,但似乎都屏息静气,静得渗人。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院中的下人仆妇,看似眼不离手,埋头专心,实则密布在每一个边边角角,余光都紧看院中的青衫女子,一个个鹰视狼行,眼毒如蜂。    一个紫黑圆脸的小丫鬟急匆匆走出来,拿了一件斗篷给那女子披上,叽喳道:“小姐怎么又一个人坐到院子里头来了,外头这么凉,你穿的又单薄。”   这丫头名叫宝镜,年纪不大,带着一些憨气,但手脚麻利,一派纯良。她不似其他人的窥伺模样,言语中对那女子甚是关切。    宝镜瞧见桌上的各样饭菜竟是一口没动,叫来人拿去再热一回,又小声对那女子说道:“小姐多少吃一点,免得一会儿孙大娘来了,又要受罪。”  话未落音,便一阵风般从外间走了进来几人,领头的是一个穿戴体面利落的健壮仆妇,她发髻纹丝不乱,昂首挺胸,冷眼扫视了一下院中各人,最终看着那青衫女子,目光阴鸷。  宝镜忙屈膝唤道:“孙大娘。”  孙大娘并不应她,冷笑问道:“又想绝食?”  宝镜慌忙不迭道:“没有绝食,小姐吃了粥的。”  孙大娘眼角看向宝镜,睥睨打量。她自然知道宝镜丫头与这女子关系稍亲,恐她遭罪,替她撒谎,却也懒得多理会宝镜。只阴沉笑了一下,道:“不怕,一天两天不吃,死不了。”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枚纸包,纸包中是一团青色粉末。身旁仆妇谄笑递上一碗汤药,孙大娘伸手接过,将那青色粉末倒入浓黑汤药中,随意搅了一搅,便走上前去卡住女子的脖子。  孙大娘利落,一抬手将一碗药全灌了下去。那女子激烈挣扎,却早已被一左一右两个仆妇死死控制,头也被人箍住,动弹不得。    药已见底,那孙大娘仍旧提着女子的脖子,直到眼看着她将药咽下,又等片刻方松开手。那女子一经松开,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想是刚刚被药水呛到。半晌,她抬起头来,脸上木然,眼中却含着剜骨剔肉的恨意,死死看向孙大娘。  孙大娘不以为意,皮笑肉不笑道:“明玉小姐不用这样看着老奴,老奴只是按照那位贵人的嘱托行事。小姐若是乖乖听话,哪需要遭这份罪。”  突然间,那叫明玉的女子箭步一跃,抬手欲刺向孙大娘咽喉,还未近身,手上就软绵绵被孙大娘扣住。那孙大娘狞笑一声,道:“小姐如今就是废人一个,还想怎的?老奴劝小姐不要再自作聪明,闹出事端。”  见那女子挣扎,她又道:“实话告诉小姐,允阳王军已经驻扎在并州城里,且不说这铜墙铁壁的,小姐就是插翅也难飞,就说允阳王军都明着来了,那位贵人还会远吗?”    明玉眼中恨意灼灼,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为鬼为蜮的恶毒宵小,我就是死,也不......”  话未说完,那孙大娘便将一团棉布塞到她口中,另叫了两个仆妇将明玉绑起,丢回卧房之中。  众人都低头噤声。孙大娘独自望着明玉背影,眯眼嗤笑一声。想她从年轻起便有功夫有手段,曾辗转在几个豪门大族宅中,手上断送了不少妇人的性命与贞洁。但自从奉命看守这明玉,还真惊讶于这女子的心机和韧劲。    想那时,这叫明玉的女子刚来这里,便诡计多端,仗着有些功夫寻思逃跑,所幸浑身是伤病,没跑多远便被抓了回来。  隔几日,她又知道有了前面男人的遗腹子,妄想保住那孽障,便割鸡血伪造月事,想瞒天过海,伺机再跑。还是孙大娘老辣,一眼就拆穿了这女子伎俩,硬生生打下了那孽障。自这以后,明玉倒消停了一段时日,哪知不久又发了疯一样自杀寻死,绝食自残,折腾不停。袁二爷没有办法,只得一面叫孙大娘好生看着,一面请那贵人来了商议。    说到那位贵人,孙大娘也是见过的。听闻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连袁二爷都对他毕恭毕敬。至于为人,当真是世上无双的俊逸公子,品貌非凡,温润如玉。对这明玉姑娘也是柔情似水,一往情深。  “那位贵人”考虑外头兵荒马乱,将明玉放在袁府好生供养,锦衣玉食,万般精细。若是一般女子,结了这样的良缘,早就郎情妾意好到了一处,但偏偏这个明玉,倔得要命,抵死不从,动辄打烂碗碟要抹脖子。那位贵人是个心软又雅致的,图的也不是露水姻缘,倒想做长久夫妻,因此也不急于一时。他只道那明玉刚遭了变故,一时心智迷乱,只需慢慢磨磨性子,便会想起他的好来,自然心甘情愿。他做了长远打算,便亲自拿了青石散给了孙大娘与袁二爷,告诉他们用处。    孙大娘与袁二爷,都是人精,知道眉眼高低,接了青石散,便说手上没有保不住的性命,没有磨不圆的性子,只是姑娘心火重,怕要吃苦头。那贵人通情达理,说只需看好人保好命,日后有重谢。  如此之后,袁二爷便大胆叫孙大娘放手去做,放了满屋子人盯着。明玉再跑,就捆在屋里,不肯吃饭,孙大娘便捏着脖子灌下去,折腾得明玉新伤加旧患,筋疲力竭。    至于青石散,孙大娘想起这个妙物就喜上眉梢。她从前只是听说,没有见过。这般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仅在那些高门子弟,王子公孙中流传服用,据说吃了有极致欢娱,能成瘾,成瘾以后再也难离。  明玉先自是不肯吃,后来硬被孙大娘按着头灌下青石散,听闻经常夜半闷声呕吐出来,但终究抵不过孙大娘喂得勤快,喂了数月,已然成瘾。有几次,明玉拒不肯服那青石散,犯瘾之时,便一副娇花弱柳的模样,浑身软绵无力,任打任骂。    孙大娘自认为时机已到,又得知允阳王军打了过来,便料想那贵人也将不日到来,觉得万事皆定。她有些细心,怕那贵人见到明玉身上有青红淤痕,反怨了自己,生出事来。近来就不再动手,药也喂得稀疏,只想着等那贵人接走这明玉,将剩下的青石散转手卖钱。  她自然大意,明玉也是绵里藏针。  见孙大娘这些天宽松不少,便佯装出频犯药瘾,逆来顺受的模样。十几天前袁府有贵客临门,排场极大,缺人手,袁二爷便拨了这院子里的几个机灵得力的过去帮忙。明玉趁这院中没什么人看着,伺机放出一场火。    提起那场火,孙大娘就眼皮突跳——  那夜,她就是稍微去了前厅帮忙,便听说明玉那院子里的下人房失了火,心道不好,马上叫了十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满府寻人,总算把那正在逃跑的明玉抓了回来,没有弄出大患。  但那夜发生了这事,一向平定的袁二爷大为光火,当即拨了一批得力心腹在这院中,对那孙大娘也是一顿责罚。    孙大娘到此时都怒气未平,念到今夜那贵客又登门,可不能再闹出事,便站在院中大声斥到:“今日府上有贵客,都给我仔仔细细看好了,若是再出了那样的事情,惊扰了贵客,都不要想活。”    那孙大娘训完离开,又过了一个时辰,宝镜端了一壶热汤轻手轻脚走进明玉的卧房中,见她还被绑着,脸色惨白,口唇干裂,忙抽了她口中的棉布,给她松了绑,扶她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汤,眼中泪光莹莹,小声道:“小姐,你不要再这样了,自己多受罪啊。”  明玉喝了热汤,半晌缓了过来,看向宝镜,轻声道:“宝镜,你可打听到了来的是什么人?”  宝镜低头,嗫嚅道:“只听说先前是厉王的兵,现在允阳王的兵,再多就打听不到了,他们见是我,就不肯多说。”  明玉苦笑一声,没再追问。  她自然知道,宝镜只是一个小丫头,也不是心腹,又在这院子里当差,当然没有什么人理她。只恨她自己离了中原两年,回来又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一般,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找出机会。只能以命相拼,屡次逃跑,屡次被抓回来。  这樊笼,注定是逃不脱吗?    忽而,她神情微动,猛然抬头。屋顶有人。她侧耳细细听,确实有人,轻功极好,四个?不,五个。已经连续几天了,似是在这边徘徊。  肯定不是将她关起来的那人,但究竟是谁明玉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