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可以望见江头挂起的大红灯笼,但船已经渐渐靠近了渡口,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接。 “如今劳工们偷懒竟偷成这样了吗?现在才什么时辰!”倚在窗前的女子似有些不满。 “今天是云家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姑娘不知道,这云家是医圣世家,素日里善心仁术,善待乡亲,云家大小姐又是十年名入琅琊美人榜的,现在大家估计都去云府看热闹去了。”站在船头撑船的船夫说。 一般而言,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愿乘坐他们这种小船的,毕竟抛头露面的实在不妥。所以看那女子以紫纱掩面,船夫还是可以理解几分的。 “是啊,看热闹的都已经去了,我们这参加婚礼的却还在这慢悠悠的。”一旁的小丫鬟低声嘀咕说。她似乎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就不满自家小姐选了更费时的水路。 那小姐倒是不甚在意:“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既然来到了浔阳城,当然要一观古人所观之景。” 小丫鬟在一边直摇着扇子,“小姐,这一岸的垂柳,哪来的‘枫叶荻花’啊。” 小姐瞪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立刻低下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一把小巧的红梳梳理着云飘蓼的三千发丝,为她梳头的是云家的老人周婆婆。周婆婆年逾古稀,与夫君恩爱半生,相敬如宾,如今她只祈祷着这种幸福可以在她家小姐身上得以延续,愿苍天不负她家小姐的十二年等待。 周婆婆帮云飘蓼挽好发髻,又同她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云飘蓼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了,十二年苦等才等来今日,可她的发髻也未免太素了些。 刚想翻翻首饰盒中有没有称心的首饰,一只镶着红色宝石的金簪便插在了她的头发上,云飘蓼满意地笑了笑:“怎么?终于舍得了你那宝贝宗主来找我了。” “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楚天矢口否认说,却也害羞地低下了头。 云飘蓼对着铜镜摆弄这那只金簪,对楚天说:“这就是你送我的贺礼吗?” “给云姐姐的贺礼怎敢怠慢,已经让初儿先送去素府了。”楚天双手搭载云飘蓼肩上,弯下身来,对着镜中的云飘蓼笑了笑,“而我嘛,自然要做第一个看到云姐姐穿嫁衣样子的人啊。” “那可不巧,刚刚周婆婆已经见过了。” “只要是比素玄那个榆木脑袋早就行。”楚天依然神气地说,明明心里有云姐姐,却要等十二年之后才求娶,可不是“榆木脑袋”。 云飘蓼自知楚天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惯了,但听她这样说自己的夫婿,难免要护起自家犊子来:“不管怎样,素玄此后都是你的姐夫了,你对他多少尊敬点。” “是是是。”楚天连忙应下,却听到门外传了一阵喧闹声,一个男人直说自己找“蓼儿”。楚天笑了笑,向云飘蓼施了个礼:“看来是姐夫来了,楚天告退了。” 素玄这几天一直在素府忙大婚的事情,现下刚刚才忙完,想着距婚时还早,就避了众人一溜烟跑来了云府找自己心尖上的人。进门时,刚好碰见楚天从屋里出来。 江左盟梅宗主体弱,药王谷时常派人送去些补品、药材之类的。上次送药时,正巧素玄办事路过,所以便由他送了过去,拜见梅宗主时,就见到过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听说是寒医荀珍先生的爱徒,所以当蓼儿说她与楚天情同姐妹时,他也并不奇怪。 楚天见到素玄,弯腰向素玄施了个礼,素玄也还了一个,就走进了屋里。 本来就是忙里偷闲,素玄并不能在云府待很久。可素玄没想到的是,等他出云府的时候,又看见楚天站在门前,看样子像是在等他。 素玄急忙走过去,唤了一声楚姑娘。 楚天转过身,向他一笑:“素少谷主大婚,楚天特来相贺。”说罢,楚天拿出一个琉璃瓶放到素玄手中。 素玄自己看着手中的瓶子:瓶口是被单层绢布封起的,瓶子底放了几片新鲜的茶叶,叶子里蜷缩着一只金色的昆虫,腿缩在肚子下一动也不动,不知是睡着还是死了。 素玄身为药王谷少谷主,也是识得天下奇虫,却不认识这个瓶中的虫子,“这是?” 楚天淡淡地解释说:“这是天丝葵虫,每天日落之时往瓶中撒些水,等它里面的茶叶吃完了就再给它添几片。它还小,暂时还不挑食,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 “天丝葵虫!”素玄一惊,传说中天丝葵虫是青木宫宫主的身份象征,是青木宫传递重要信息的圣虫,如今这天丝葵虫在这里,那眼前的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 “楚……楚……”素玄“楚”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用之前的称呼,“楚姑娘,这太贵重了。” 楚天一把攥住素玄拿琉璃瓶的手,特意地拉近了她与素玄的距离,着实吓了毫无准备的素玄一跳,压低了声音说:“自十二年前始,公子的安危便不止只与公子一人相干,此后如若出事,砸碎此瓶,或许可解公子之困。此事切莫告知他人。” 酉时一刻,夕阳已近西下,浔阳城永新巷的素府张灯结彩,门前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厅堂里高朋满座,云萱堂的大小姐与药王谷的少谷主,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对佳偶天成,天造地设。 因家中有些事耽搁了的邓掌柜刚进门,正跟素玄又是赔礼又是道贺,突然身子一晃,“哎呦”了一声,回身一看,刚刚迎他入门的小厮正躺在他脚边,嘴角挂着血,似是被人打出了内伤。 素玄急忙扶起小厮,吩咐人将其送回内堂,然后才去看出手的人。 那人五大三粗,一身武人打扮,浑身透着嚣张的气焰,也掐着腰一脸蔑视地看着他,“你就是琅琊阁所说,云大小姐的……那个……那个‘前世鸳盟’?” 素玄正了正身子,“在下正是素玄,不知阁下是?” 可素玄就长了一副乡下人的木讷模样,来人见他说话也没什么威慑力,就继续耀武扬威道:“我是沈万兴,听闻今日云大小姐大婚,特送一脚以示恭贺。” 这沈万兴只是个地痞流氓,偶然机会,救过江湖首富沈铎铖,沈铎铖感念其恩情,又因为同一个姓氏,便与沈万兴当日就结为了兄弟。江湖人皆知,为了云飘蓼,沈铎铖曾以五千万两白银向琅琊阁求问。结果今日美人大婚,新郎不是自己,估计沈铎铖心中多少也有些愤懑,所以遣这个结义大哥闹场子来了。 素玄攥起拳头,虽不说一字,但站在他旁边的人已经察觉到他身上隐隐的怒火。 “怎么了,素玄兄弟。对兄弟我的贺礼不满意吗?” 沈万兴一边说一边向素玄走去。突然感觉右膝一疼,一个趔趄,就直接单膝跪在了素玄面前。 素玄整个人都懵了,在场的人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有几个喝了些酒,已经微醉的公子哥起身对着沈万兴大笑了几声:“我说,这位沈万兴兄弟,这也是你送给云姑娘的贺礼之一吗?” 说完所有人都笑了。 沈万兴自觉得失了面子,起身扬手一拳就要向素玄打去,但瞬间又感到左膝一疼,他双膝着地,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地上。 这次沈万兴感觉出来了,刚刚是有人连发了两枚暗器先后击中了他的左右两膝,于是立刻抬头向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小丫鬟正以丝绢捂着脸,已经笑弯了腰,而她旁边的小姐也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 沈万兴先是被那小姐的样貌惊了一下,后才四下看了下,却没有找出是谁发出的暗器,心想看来今日这婚宴有高人在场,看来是闹不成了,连忙叫了手下的兄弟慌忙地离开了。 楚天刻意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又因为灯光昏暗,而且所有人的注意力在新婚夫妇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见沈万兴来闹事,就没忍住出手教训了他两下,谁知沈万兴一走,那个榆木脑袋素玄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着她行了个礼,楚天当然知道他只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感谢之情,可是,你就不能挑个人少的时候吗? 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虽躲在角落里,却样貌惊为天人的女子,心想难道是秦淮河的挽波姑娘来了?旋即又纷纷摇头,那女子姿色的分明比挽波姑娘还胜上三分。有几个富家公子已经乘着酒劲端着杯子往楚天这边走来了。 楚天心道一声不好,立刻起身向内院走去。 初儿赶紧跟上,却差点撞到突然停下的自家小姐的后背上。 “你去把弹珠捡回来,我在后门街巷等你。”那可是飞流跟她要了好久的弹珠,一个也不能少。 “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