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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多月——

赵嘉原的英语成绩是有进步的,至少在那天温佳妮发那样的信息之前,他是实打实地进步了。

到了期末考却变了鬼,交了个白卷,连名字都没写。

期末考一结束,就是寒假。赵崇生特意联系过班主任,得知成绩情况,英语是零蛋,且考试态度极差,至于其他门科中规中矩,一向引以为傲的数学、物理都不如之前的成绩。

赵崇生没收了赵嘉原的手机和卡,平时的零花钱就更不用想了。基于是寒假的缘故,赵崇生找来了大学生家教,进行一对一辅导。

家教是个男生,研究生在读,戴着黑框眼镜,模样斯斯文文——又是斯斯文文的模样,赵嘉原最讨厌这类型!

碍于温雅已经对他有点失望了,赵嘉原还是得乖乖地接受辅导。

没了手机电脑,没了卡,赵嘉原什么都没有,只三餐不愁罢了。

温雅什么话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模样。

日子越临近除夕,家里头就闹得很。

赵嘉原心里头也就闹得很,尤其是知道快要到除夕了,佳妮表姐仍没有回来,心里头闹得动静就更狠了。

原以为佳妮表接回来了,这心里总该静一静了。可见着了人,这闹得动静又不一样了——

一下一下地,跟打鼓似地,颇有节奏。

可那鼓声一响,那鼓面就得震上一震,那才是最难受的一刻,震得人心发麻,说不清道不明的。

前段时间,佳妮的二姑父梁显因为升了职的缘故,梁家的那边人来这边作客。

梁显是贫农出身,家中环境并不算好,少了文化素质培养,家中的人来到温家多多少少有些让人不满意的。

是雨天来的,梁显的姑妈带着一脚的水渍泥土踏上了温家的地毯,佣工递出去的干净的鞋子被姑妈推到一边。

一把雨伞收拢后放在屋内,那水迹沿着伞尖淌在地板上,水渍格外地刺眼。

赵嘉原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姑妈当着佳妮表姐母亲的面聊起了女孩子的事情,聊她家那边的女孩子,聊学校里的女孩子,话说得相当出格、不好听。

那姑妈怕是忘了,这里是温家!温家的子女,受的是高等教育,怎会做出不自爱的行为?

最后还是梁显回来,将人送走。

佳妮表姐母亲当下就联系了自己的女儿,问及在学校里的事情,要求开视频通话,佳妮表姐找了借口拒绝。

这会儿,赵嘉原发现自己厌恨任何人说佳妮表姐的不好,哪怕只是怀疑她不好,都厌恨。

佳妮表姐是做过了荒唐的事情,还是对着她母亲的男友,但那又如何呢?赵嘉原就是厌恨旁人来说温佳妮。

哪怕没指名道姓,哪怕那什么姑妈说的并不是温佳妮。

他幼稚地认为,只有他可以来说,旁人一概不可以,只因……自然是只因为佳妮表姐那不好的秘密,是他发现到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特殊。

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

眼下——

佳妮表姐不愿搭理他,对他毫无好脸色。

赵嘉原递出去的书,佳妮也迟迟不肯接过手,抱着洗干净收起来的衣服站在屋子里,说:“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她上前,才洗干净晾干的衣服全砸他身上,“你可不可以尊重我一下?可不可以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啊?”

头一次这样情绪失控,佳妮蹲下,捂住脸,气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他。这一次,可不是头脑发热冲动了,她指名道姓地骂着赵嘉原,自然是少不了那句罪恶之源的“小杂种”。

赵嘉原静住。

到底是怕引起家里楼下长辈们的注意,佳妮收了声,压抑着嗓子,蹲在沙发前,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赵嘉原。

他不像小姑姑,也不像小姑父,可模样也是俊的。

不知到底是像了谁的俊,俊得坏。

平心而论,温家大宅里头的孩子,谁都没有赵嘉原身上那股子的与生俱来的气质,既坏既正。大抵是这样,“私生子”赵嘉原在温家,顶着赵家的姓氏,丝毫没有生分,没有与温家的违和感,一面顶受着来自温家一些人的嫌恶,一面又顶受着来自老爷子的宠溺,他仍然是他。

“我是不是很好欺负?所以你就这么欺负我?”佳妮压着哭腔,“你就是仗着我不敢在家里怎样,才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哦,不对,你是仗着你在家中的地位比我好……”

她睁大了湿眸,怨愤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淌在脸上,“赵嘉原,你什么都有,你要什么有什么,你得到的全是最好的,你为什么总要来跟我过不去?……”

这一瞬地,佳妮想起了父亲。

父亲性子温和,说不好听点是懦弱,这样的性格在家里是不讨喜的。尤其是父亲选择了教育艺术类的工作,没有继承家里的事业,没有争取上进的心思,他就更不讨喜了。

唯一讨喜的部分,恐怕还是因为他不与家里的兄弟姊妹争什么。

父亲是儒雅的,是漂亮的,是温家大宅里的任何人都及不上的。

可就是那样的人……

从前,父亲在学校里教艺术学,那也是招学生们欢迎的。

……一眨眼间,他就丑了,也臭了。然后死了。

葬礼上,母亲和颜悦色地同其他人聊起日常琐事,也不知是谁引起的话头,有人说:“死了也好,死了,你们母女三人也落个轻松。”

接着,佳妮听到母亲赞同的话。

那一时刻,佳妮讨厌已经死了的父亲,讨厌父亲为什么是那样的……也讨厌自己为什么也是那样的。

佳妮睁着眼睛,眼泪忽地没了情绪,怔愣着,不再骂赵嘉原了。

赵嘉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上。那本书也好好地放在沙发上。

阁楼的窗户开着,几只麻雀飞停在外头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显得此刻阁楼里分外安静。楼下照旧嘈杂着,说话的说话,大笑的大笑,东跑跑西走走,宅子里热热闹闹的,外头是冰冰冷冷的,俨然是冬日里头该有的场景,真的是要到农历里新的一年了。

赵嘉原单膝跪到温佳妮跟前,低声道歉着,没有得到任何原谅、回应。

他伸出手,迟疑着,伸出又收回,最后还是捧着了佳妮的脸,抹掉她眼角的水渍。这时候,赵嘉原才发现,佳妮的右眼角是有一颗痣的。

“表姐,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你怪我,怨我,骂我,应该的,只是,你别哭,好不好?”赵嘉原自己都听不出来这会儿他说话的声腔里带了几分的讨好。

温佳妮蹲的双腿发麻发胀发凉,“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呀?我招你惹你了吗?我们一向相安无事,家里这么多人,你应该都不认得我……我只想在这个家里平平和和地活着。”

“没有,我没有要跟你过不去。”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难道不是看我好欺负?难道不是你太无聊了?”温佳妮拍开他的手,“我当你是男孩子顽劣,我不跟你计较那么多——是,我是懦弱,我胆小怕事,可,可……可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呀。”

实在是蹲不住了,她坐倒在灰色地毯上,双手撑着绒绒的地毯,平静地盯着地面,“你父母没教过你,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吗?没有主人的允许,不要擅自进别人的房间,更何况是擅自翻别人的东西!”

温佳妮像是豁出去了,她平静着发着火,冷笑着,“哦,我忘了,你是私生子,父不详,谁会教你呢……”

赵嘉原握拳,“我道过歉了……”

“你道歉……道歉有用吗?”温佳妮转过脸来,想看看赵嘉原是不是要生气了,是不是要对她动手了。

他没有。

于是,温佳妮继续说——她真是豁出去了!“你就是这样,总是这样,随心所欲……”

就像几年前那样,他只顾自己心性,凭着自己姓赵,凭着自己背后的势,谁叫他不痛快了,他就对谁动手,一不小心一脚踢到了铁板,招惹了同是大家大户的人,这才吃了亏。

也是那一日,温佳妮抓住了郑书文的手。

像赵嘉原这样的人,若不吃吃亏,他就随心所欲惯了。虽然人都要成长,可佳妮不愿同这样的人有来往,忍受他野蛮的成长。

更无法忍受的是,他这样的人,竟是招人喜欢的。

“表姐,那你要打算一直这样生着我的气吗?”

温佳妮不言。

豁出去了,心里头的话全说出来了,全是不好听的,但凡脾气暴躁一点的人听了,一定要反驳过来。

赵嘉原反常得很,他没有,她说他是私生子,父不详,小杂种……他都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凶恶的眼神瞪她,也没有表现出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意思。

她偏过脸,撑在地毯上的手,手指蜷了起来,“我没精力跟你生气……”

赵嘉原双手撑在地上,倾身朝她靠过来,待她回头,两人面对面,距离近的两人的呼吸都轻而易举感觉得到。

他神情认真,“表姐,真的,我真的知错了。”

佳妮眼睫一动,对赵嘉原的认错,意外又惊恐。她往后仰着,往后挪着,“你……你神经吧?”

赵嘉原跪直了身子,看着她,“表姐,我给你保守秘密。”

温佳妮起身将他推倒。

“谁要你保守?谁要你保守了!”温佳妮颤声道,“你说出去呀!你尽管说出去,叫我丢了脸面,丢了妈妈的脸面,丢了温家的脸面,你去说呀!说我爱慕着——”

“表姐!”赵嘉原扑向她,捂住她的嘴,“别说,别再说了。”

他真的是随心所欲惯了,才会自以为是,道歉就管用了吗?他分明是踩着佳妮表姐心里的那颗炸弹,使劲作呢。

他万分抱歉,手捂着佳妮表姐的嘴,又是道歉,又是求着她别说了。

“我以后再也不提了。”他望着佳妮表姐的眼,“别生我气了,成吗?表姐,这次是我犯浑了,是我的错。”

哪里想得到,当初他也是在这阁楼房间里,高举着她的日记本,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那龌龊的暗恋。

现下,他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