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囿革山雾浓得很，奶白色的烟雾之间穿插着碧树繁花、溪水清泉，小鸟松鼠也不时穿梭其间，美得跟仙境一般。　　　　“长得像熊掌的是‘离离草’，用来治伤最佳；长得像水滴的白草叫‘青川’，提升法力最佳；粉红色的‘涽季’晒干碾碎后可惑人心智……”　　　　听见小鱼喃喃自语，清猗和云离对视一眼，云离打趣道：“昨晚清猗用环莺告知我你拿着书本看得津津有味，她想去捉些小虾当宵夜都不敢打搅你。今日一见可是仔细背了的，没拿着书装样子。”　　　　小鱼得意洋洋：“我可是立了誓要发愤图强。”　　　　清猗见小鱼用功也甚是高兴，刚要再告诉她更多的药草知识，忽闻旁边传来一阵讪笑：“听闻今日某个不要脸的妖精勾引浮渡驿廊的章鱼精大挪，花儿啊家当啊一股脑儿地要送给人家，真是世风日下。”　　　　小鱼一听这就是冲自己来的，可她也很无辜好不好。今日一早原本抱着改变自己的决心朝气满满地同清猗出门，谁知到了浮渡驿廊，脚还没站稳就被一股浓烈的花香包围，挺远就看到大挪扭扭捏捏的被章鱼检查员们包围着前进，走到她跟前问她要不要去他家和他一起生个混血宝宝。如此坦诚高调的告白方式吓得小鱼拉着清猗落荒而逃。却不想，到了别人口中却是彻底变了味道。　　　　“害人精，将傲苓害得软禁在家不够，还要去祸害个大好青年，不知道上一世我们做了什么孽会和这种妖精在一起学习。”兔妖小多说完对小鱼翻了个白眼，一副再靠近她一点就要晕厥的样子。　　　　小鱼没有抬头，手中采摘药草的动作也一直没有停下来，清猗这么明白一个人，知道小鱼如今不想招惹是非，害怕任何一点小事都会牵动到狱中的冥鹤。　　　　一股风忽而吹来囿革山的大雾，雾气将小鱼三人同那几只碎嘴的小妖隔得如同两个世界。闻见旁边娇滴滴的惊呼声，清猗对云离竖起大拇指：“助师的法力近日又有提升，若不是瞥见你适才的小动作，实在瞧不出这风雾是乘着术法来的，实在佩服。”　　　　小鱼也跟着打哈哈：“佩服佩服，今日我请你去水方集市吃大餐，海鲜全宴可好？据说水方集市新开一家从海南滨市开过来的分店，饱饱昨日来清猗家串门看我，说闻着味道可香啦，今日捎上他，我们一同去尝尝鲜？”　　　　云离负手笑道：“无妨，举手之劳而已。你若要谢，帮我把今日药草课要交的药草一同采了罢，我近日无事便被简谱先生叫去暮晨居，不是制药就是为他备课，乏得很。”　　　　清猗立刻星星眼：“我今日能化作你的模样去暮晨居吗？”　　　　小鱼采一支须梧根在鼻尖一嗅，闻着刺鼻的气息皱眉道：“可以，如果你想被简谱先生扫地出门的话。”　　　　说话间，一个虎头人身的小妖精皱着眉头拨开白雾，从雾气里现出身形时还呸呸两声吐出不小心吸进的烟气，他走到小鱼三人跟前，仰着脑袋道：“冥小鱼，我们校风督察队突击检查，你的课桌乱到我们队长不得不请你到督查室喝杯茶了。”　　　　小鱼默默咽了口口水，致知院令人闻风丧胆的校风督察队是由校长直接领导。平时的工作是抽查课堂纪律，课间随机检查教室清洁程度，其中就包括学生课桌的整洁情况。据说被他们请去喝茶的学生从此以后不仅课桌收拾得整洁规整，连上课都变得规规矩矩。那时小鱼还和清猗云离吐槽，那些被请去喝茶的妖精得经受过多大的折磨啊。　　　　如此坎坷，会不会在她命途多舛的学习生涯中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跟在虎头身后两步三回头，小鱼暗叹自己时运不佳。　　　　看小鱼的身影渐行渐远，清猗摇头道：“小鱼还真是倒霉事儿一桩接着一桩。”　　　　“是啊。”云离也随手摘下一支须梧根扔进小鱼的竹编篓里，道，“不知这茶，她是否能喝得下。”　　　　云离说得对，小鱼面对院长室里香浓的茉莉茶，一下都未曾动过。　　　　偌大的茶桌上精致的黑檀木茶俱一应俱全，茶漏还冒着热气，茶俱旁，一层高过一层的琉璃莲花盏丝丝地漫着水绳，一股接一股，陶瓷的雕花座皿气派不失雅致，水儿砸进底座水池激起涟漪。小鱼想，若是只是摆谈摆谈她的课桌有多乱、桌盒里有太多瓜子杏仁小零嘴，她此刻倒要轻松愉快些。　　　　“你想得怎样。”对面衣冠楚楚的灰衣大叔打量小鱼。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适才他口中说出的名字只是蝼蚁，他向她开出的条件不过鞋上一粒沙尘。小鱼怒极反笑：“万年法力，每年有价值不菲的天晶可得，蝠鲼一族掌管的桦刹宫官职随意挑，除了早已不可觅的神界和仙界，其余四届都可有良田、有居所……只需要在端萝宫主跟前指证敖苓伤我之事是冥鹤唆使，目的是打压蝠鲼族，取蝠鲼族长在桦刹宫‘执事’一职而代之。想要拥有这些，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真吸引人。”小鱼抬手握住茶杯。妖精感受凡物只有不冷不烫一个温度，可她却觉得手中冒着热烟的茶水很是烫手，烟雾袅绕之间，她脑海中划过诸多面孔。　　　　良久她抬头直视对面一直笑着的人：“我不知道敖苓对于蝠鲼一族来说有多重要，让你们拿这么多东西来换……”　　　　灰衣人显然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妖精，他笑着点头：“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一生无忧，还能多活百载千年。只需要你一句话，如何？”　　　　“可在我心中，这些东西远远比不上冥鹤。”小鱼放下茶杯，语气缓慢，“就算你蝠鲼一族所有妖精的性命加起来，都比不上他。”　　　　走出院长室，又走出行政阁，小鱼依旧觉得脚步沉沉浮浮，阳光照进眼睛也不觉得刺目，浑圆的一个光点让她的神识慢慢聚焦。　　　　她记得灰衣服难看的脸色，记得她一直以来崇拜的和蔼校长直冲她使眼色，记得茶盏里渐渐没了烟气的茶水。更记得临走时，灰衣服说的那句：“吃不了敬酒，你和冥鹤便只有吃罚酒。到时候，你尝尝那滋味，我定叫你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　　　　吓唬人谁不会，可她一只小妖，原本百年前就该被渴死晒死，她还能保留着这条被冥鹤捡回来的命就不错了，她冥小鱼上不怕天帝下不怕阎王。　　　　虽想得如此坦然，小鱼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她不晓得，如今端萝宫主心头的砝码偏向哪一边，可蝠鲼族收买校长、放出狠话，说明他们没有想过在这场保人仗里无功而返。她站在偌大的行政阁门口，看着跟前熟悉的道路，忽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暗下斗志之后，心中忽生一股倦意，她想起在将军府为人的时光，那时候她无忧无虑，甚至不担心自己的妖精身份暴露，整日整日地和方燃插科打诨。那几日的时光驱赶些些她心中的倦意。瞧着天色已暗，再回囿革山也只是赶上他们下课，清猗和云离定会将她的竹编篓装满交给课代表。　　　　心有所向，干脆行动起来。但浮渡驿廊是不能去了，还好云离以前带她走过另一条回她家的水路，虽然不比浮渡驿廊的骨碟舟来得快，但至少回家的路上不会出现一个突然要和她生混血宝宝的妖精。如此一想，又开始怨怼自己没有好好跟清猗学化形课，她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人类还可以，要应付妖精们似乎只能是自欺欺人。　　　　没有云离开路，学渣路痴小鱼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坐上她许久未同清猗小憩的沉香亭。　　　　沉香亭四下无人，小鱼来到悯帜的闺阁，未进屋就听闻阁内传来一阵咳嗽声，穿墙一瞧，正见丹儿在床前手忙脚乱，宰相夫人和宰相的小老婆也守在一旁，两个人一面绞着手帕一面不时垫脚往床上瞧，眉头皱成个“鼎”字，小鱼听见宰相夫人一个劲儿嘟囔道：“不行了不行了，这回真的不行了。”　　　　宰相小老婆赶紧捏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可别咒悯帜，悯帜这病来得快，兴许去得也快。”宰相夫人用帕子拭眼角：“我真怕悯帜挨不到七日之后进将军府。莫不然我去求求宰相，将婚期提前至三日？”小老婆拿不出主意，一时也无话可说。　　　　小鱼听着她们的对话原本心下涩然，听见“将军府”三个字心窝悬在了嗓子眼，又闻“婚期”二字，一时间有些怔忡，良久回过神来踱到床边一看，原本就弱不禁风的悯帜此刻脸色苍白，满脸大汗，嘴唇微微蠕动声如吶蚊。丹儿忙着为她换巾，根本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有小鱼听到，悯帜在一遍一遍唤“才乾”。　　　　走出阁房，四下极少几个丫鬟，她又出了月门，走廊上空无一人。疑惑间，肩膀忽被一拍，一个矮她半个头的红衣姑娘惊喜地看着她：“你终于回来了。”　　　　小鱼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是：莫不是被某个法力深厚的高人看到了原形，她是该逃还是赶紧用环莺让清猗云离来救命。　　　　“我是帘笙啊，你不记得了么？”帘笙见小鱼疑惑，立刻自报家门，见小鱼惊喜地瞪大眼睛，她一把拉过她的手，“国师就在宰相府正厅，我得了妄淼姑姑相助，可隐去身上的妖气，可你来了，他不多时便会感应到，我知晓留沧苑的水有一脉可通将军府，你是水妖，在水中自然会得势得多，我们先回将军府，再商量各中事宜。”　　　　小鱼有些楞然，一路上她纠结要不要去将军府，毕竟上次因为冥鹤的事情她和他们告别得匆匆忙忙，如今她陡然去了，会不会显得她……太不矜持。　　　　脚步匆匆，几近小跑，小鱼心里蔓延出一股陌生的情愫，心绪跟着步伐变得凌乱，细思无果，小鱼干脆不再去想，再看身周，已置身留沧苑中，再往前就是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安曜和方燃的湖边，看帘笙的背影，依稀想起那支细弱的牡丹花，小鱼这才惊觉，不知她回水方的这几日，这里发生了多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