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辞听见小皇帝的话,堪堪偏头,与兽瞳无异的绿色瞳孔里闪过了狠戾的光。
小皇帝胆怯地缩起脖子,开始揪怀里的布老虎。
赫连辞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拨弄起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漠提醒:“陛下,臣无碍,该上早朝了。”
小皇帝被点了一句,连忙正经坐好。
他抱着布老虎,瞪身侧的太监。
太监会意,高呼:“跪!”
乌泱泱的臣子们瞬间像被砍去了双腿,卑微地跪在了地上。
太监又呼:“拜!”
匍匐在地的臣子们在尘埃里山呼万岁。
礼毕,众臣起身,紧接着,开始向赫连辞行礼。
赫连辞半阖双目,无动于衷,等朝臣们在地上跪了一刻钟,才晃了晃搭在膝头的手。
小皇帝察觉出气氛微妙,抱着布老虎缩成一团。
朝臣们面面相觑,心里打起了鼓。
赫连辞把持朝政十多日,他的心性,大多数臣子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能手刃先帝的摄政王,自然是杀伐果断,冷酷无情。
但只要规规矩矩地办事,不生二心,在他手下保命,倒也不难。
尤其是朝堂上的异党被清算后,赫连辞都不大说话了,只在朝臣们上奏时,不耐烦地晃一晃手指,算是下达命令。
今日,还是异党被清算后,赫连辞第一次明显地流露出恼意。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唯有大理寺卿左怀安和督察御史南宫晋在诡异的气氛里,跪地喊冤。
南宫晋一夜老了十岁,满面憔悴:“殿下……请摄政王殿下为我儿做主,为我儿做主啊!”
左怀安跟着附和:“殿下,盛京城中竟有如此嚣张之辈,实在是……实在是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赫连辞等他们说完,冷不丁直起身,狼目中寒意尽退,温和道:“左卿何出此言?”
左怀安悲愤不已,唾沫横飞,仿佛遭受重创的是自己的亲儿子:“殿下,您可知那荣国公府的小世子为人张狂,狂妄至极,昨夜居然将……将督察御史之子,南宫棠给……给……唉!”
“给什么?”赫连辞嘴角笑意愈深,“左卿不说清楚,本王也不知如何替南宫棠做主。”
左怀安连忙道:“回殿下的话,殷雪辰将南宫棠给……”
“殿下,小儿被殷雪辰伤及根本,失血过多,至今……至今还昏迷在榻上,生死未卜!”南宫晋悲痛欲绝,不等左怀安说完,在金銮殿上痛哭出声,“我儿……我儿成了废人,连太监都不如的废人啊!”
满朝哗然。
废人是何意,臣子们心知肚明。
好比宫里的太监,年幼时净身,一生不能人道。
可南宫晋的儿子南宫棠,年已弱冠,此时被人贸然割去根本……
“殿下,请严惩殷雪辰!”
“殿下,殷雪辰嚣张跋扈,荣国宫不肯上朝,是为一家乱臣贼子,不可不除!”
…………
赫连辞尚未开口,满朝文武大臣已经七嘴八舌地给荣国公府定起了罪。
不怪朝臣们起哄,实在是荣国公府树大招风。
要知道,赫连辞把持朝政至今,臣子们被血洗了一波又一波。
一个先帝册封的一等侯府,没理由幸免于难吧?
朝臣们暗自揣测,赫连辞留着荣国公府满门,是忌惮殷氏赫赫军功,不敢在涉政之初贸然下手。
可现下,殷雪辰公然在皇城的城根儿下,把督察御史的儿子阉了,端了荣国公府的理由不就来了吗?
“聒噪。”赫连辞听多了朝臣们的废话,狠意重回眉心。
左怀安的心头滚过一阵异样,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南宫晋却因沉浸在儿子不能人道的悲痛中,仍在义愤填膺,喋喋不休:“殿下,不杀殷雪辰,难解臣心头之恨!”
“杀他?”赫连辞好笑地从身边侍从的手里接过一打奏疏,劈头盖脸地砸在南宫晋的面上,“好好看看!”
南宫晋被砸得头晕目眩,颤抖着捧起四散的奏疏:“臣……”
“念。”赫连辞厉声喝骂,“一字不落地念!”
南宫晋肝胆俱裂,抖如筛糠,顾不上儿子,趴在地上将奏疏捡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念起来:“大……大周三年,冬,荣国公率……率兵三万,于北境击退鞑虏五万。”
“大周四年,秋,荣国公率兵五万,于南境击……击退南蛮七……七万。”
“大周五年……”
…………
金銮殿内不知何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南宫晋唯唯诺诺的声音在古怪的肃穆中飘荡。
赫连辞听到殷雪辰的名字从南宫晋的口中冒出来后,眼皮狠狠一跳:“住口!”
如此卑劣肮脏之辈,有什么资格唤殷雪辰的名讳?
南宫晋吓得魂飞魄散,丢了奏疏跪拜在地。
“你要我杀了殷雪辰……”赫连辞起身,衣摆上的金色暗蟒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一步一步走到南宫晋身旁,俯身轻叹:“是觉得,你儿子的一根烂肉,在本王的眼里,比荣国公府多年的军功都值钱吗?”
南宫晋如遭雷击,呆呆地仰起头:“殿……”
赫连辞已然起身,墨色的衣摆无风自动:“督察御史之子既然被净了身,那就入宫吧。”
“什……什么?”南宫晋一屁股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殿下,您怎可……怎可……”
“南宫大人,伺候陛下,是你们一家的福分。”随侍在一旁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扶起南宫晋,“您还不快谢恩?”
南宫晋头晕目眩,跪在地上迟迟爬不起来。
赫连辞却已不再看他,重又阖上了双眼。
站在小皇帝身旁的太监见状,适时地扯起嗓子高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哪里还敢在赫连辞面前逗留?
他们纷纷缩着脖子闭上嘴,行礼退出了金銮殿。
大理寺卿左怀安走得最快,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可不等他走出殿外,身后就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大人留步!”
左怀安一瞬间面如土色,而同他一道被留下的,皆是前夜目睹殷雪辰被欺辱之辈的长辈。
“皇上起驾!”
抱着布老虎的小皇帝从他们身边蹦蹦跳跳地走过。
他的影子随着金銮殿关上的门消散在殿内描龙的金砖上。
朝臣们自知在劫难逃,一个接着一个跪倒在地。
赫连辞依旧坐在软椅里,语气温和,如沐春风:“几位大人膝下的子女可想进宫伺候陛下?”
左怀安背上冷汗如瀑,恍恍惚惚想起,被赶出盛京城的某位皇子曾高呼:“赫连辞,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不,你连畜生都不如!如此损阴德之事,你如何……你如何干得出?!”
言罢,他便被炽翎卫斩于马下,身首异处。
当时的左怀安躲在一众瑟瑟发抖的朝臣中,满心成王败寇的震撼,以及站对阵营的沾沾自喜,全然不知那位皇子口中“损阴德”之事为何。
今日,他全明白了。
左怀安心灰意冷地跪拜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身后紧闭的宫门忽地裂开一条缝。
赤金之光涌出。
炽翎卫踏光而来,匆匆走到赫连辞身旁,单膝下跪:“殿下!”
“何事?”赫连辞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侍从将跪于殿上的朝臣拖走。
“殿下,三皇子扮作商贾,又进城往荣国公府去了!”
炽翎卫话音未落,赫连辞已如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