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了车,孟石也没减速,就这样一会开左转向灯,方向盘向左,一会再开右灯,方向盘向右,凭条件反射,在大雪天的高速路上超过一辆辆大货车,偶尔惹起一阵尖厉的喇叭声,天冷,没人愿意开窗灌着西北风吼一个疯子。最终,他像一匹穿过牛群的筋疲力尽的狼一样放缓车速,下了高速,将车开进一个黑暗中的村落,大灯下的村道坑洼不平,他的破吉普左右摇晃,他也像软塌塌的木偶一样跟着摇晃。在村口,孟石拨了王濛的电话, “空吗?” “空,来了?” “嗯。” 听孟石的语气,王濛自然地猜到,他像以往一样不请自来了。那是被埋进泥土里的人发出的声音,低得有气无力。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是在两年前。那天,他看到他喝得四肢瘫软,蜷着身子,抱着他的被子,低声呼唤海洋、海洋,那声音不像从喉咙发出的,更像从胃里、肠子里,一些更深更闭仄的地方发出来的。第二天早上,他俩躺在炕上,孟石像盲人一样直直地望着天上的大太阳说, “我的梦中情人不知道她是我的梦中情人,还写信告诉我,她找到了她的梦中情人。”说完又把头埋进了被子。此后,他经常深夜出现在这儿。 孟石将车停在了院门口,走进了西屋,进门就看到一张油光锃亮的爆着青春痘的肥脸,龇着大板牙对着电脑痴笑。 “又在和你网上情人约会呢。约出来见见呗。” “你不懂,这叫神交。可比出去约会看个电影来得过瘾。” “真羡慕你。” “哦?” “天然傻缺。” “说实话,在我眼里,你们一个个的才是傻缺。又犯病了?目测,-4。” “今儿我是负无限大,你们那破玩意儿要爆表了。” “表白啊。” “……” “她又来信了?” “见着了。” 孟石从喉咙眼儿挤出了这几个字儿。好像走到这儿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再也没力气多说一句废话。王濛啥也不问了。从柜里拖出一个纸箱子,拿出瓶白的,拧开,从厨房拿来两个碗,各倒了半碗,和孟石碰了一下,两人仰起头一饮而尽。矮小的房间里,就着一个光秃秃灯泡,两人在炕上对饮着。过一会儿,王濛觉得胃里烧得慌,跑去厨房炸了一盘花生米,还撒了一把芝麻,这是跟二妞学的,端了过来,放在炕头。孟石抓了几个粒儿放进嘴里。王濛不在那会,他自己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一瓶白的已经见底儿。他眼睛眯缝着,竟然有了丝笑意。王濛知道,他现在是喝到仙境里去了。 这两人喝酒都不多话。这就是为什么孟石会来找他。他也找过吴升,他陪他在昏暗的小酒吧,喝些不痛不痒的酒,还劝他酒多伤身,跟他聊《心经》。他怎么不知道人生是苦的,空的,只是有股窜动的暴戾之气无处发泄而已。为什么五年前他没攒够那笔钱陪她去读书?为什么他拒绝了她爸爸的资助?他不知道向谁抗议,向自己?向老天?还是他那跟情人跑了的父亲,喝了百草枯自杀的母亲?见了尤思,他终于想明白了,这回他服了,不再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春秋大梦了。 “梦是不想做就能不做的吗?人总要睡着啊。” “嗯?” 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王濛拿出了他老婆——一把破吉他,弹起了无比缓慢的旋律。几碗酒下肚后,孟石那股气儿出来了,咕哝了一句, “海洋。” 然后就抱着王濛整日不叠的被子不再动弹,不一会儿,深蓝的被子有一大片变得更深了。王濛忽然想起了前儿个二妞家那头被放干了血的牛。他常说吉他就是他老婆,酒后操起来才更朦胧更有激情。二十九岁的他没有直接体会过什么激情,都是从周围朋友们和网聊里看到听来的二手货。这些让他越来越迷茫,爱情是个什么破玩意儿,看这一个个废掉的人啊。最后,他拉上灯,抱着他老婆倒头睡下,这样他觉得心里踏实,这才叫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