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唠叨得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个啰啰嗦嗦的小老太太,桑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轻柔地注视着柏舟,等她叮嘱完了,她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柔声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要乖乖等我来找你。”
柏舟便认真地点头,一点也不慌张,也不焦急,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她。
然后,桑泱便醒了,睁开眼,外头天才蒙蒙亮,雨倒是停了,不过应该也刚停不久,因为玻璃上还残留着水珠。
离起床还有一个多小时,桑泱再闭上眼,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的思绪不由地飞远,想起小舟叫她姐姐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叫她姐姐的。
刚开始那将近半年的时间,她们从认识到慢慢熟悉,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不止是柏舟天天来找桑泱,桑泱有了时间,也会主动去美院找她。
待在一起的时间一多,桑泱发现,柏舟从来不叫她,既不叫名字,也不叫学姐,有事要说的时候,就拉拉她的衣袖,又或者发个类似“唔”、“嗯”之类的语气词,引起她的注意也就是了。
桑泱发现了这件事后,一开始还会逗她:“我比你大这么多岁,你怎么连声姐姐都不叫?”
柏舟显然怀有某种心思,不肯叫,便支吾着,突然挑起一个新话题,试图蒙混过关。
次数多了,桑泱也就不逗她了,毕竟她并不在意小舟怎么称呼她,小舟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好。
直到某个周末的下午,桑泱没有课,但有一篇论文要写,便待在柏舟的画室里,她们一个写论文,一个画画,在一个空间里,但互不干涉。
桑泱喜欢这样的感觉,亲密,但又互相留了空间。
小舟画完了一幅画,便跑到她身边来待着,她并不吵闹,只是自己翻着一本画册。
那天天气很好,背后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小舟很快就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桑泱写完后,见已经过了正午,便将她推醒,准备和她一起去吃些东西。
柏舟睡得很沉,她睁开眼睛,目光迷离,脸庞枕在臂弯里,水汽朦胧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
“醒一醒,带你去吃东西。”桑泱缓缓地说道。
柏舟清醒了过来,她弯起了唇角笑,将脸埋进臂弯里,然后又从手臂间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眼睛里满是笑意。
“姐姐。”她突然叫了她一声。
桑泱惊讶,随即便笑,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小舟好乖啊。”
柏舟笑意更深,她坐直了身,头发乱蓬蓬的,自己抬起双手抚平。
桑泱突然心念一动,目光里不由地带了几分期待,她微笑着问她:“怎么突然愿意叫姐姐了?”
柏舟立即看了她一眼,支吾着没吭声。
她不愿意说的事,桑泱从来不会强迫她,于是便道:“我们走吧。”
柏舟点头,她们一起走出画室。
周末的校园格外慵懒,学生们的步调也比平时舒缓得多。
她们走在去餐厅的路上,看到路边好多牵着手的情侣,他们慢悠悠地走,和柏舟她们擦肩而过。
有两个女孩,显然是在交往关系,其中一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拍了拍身边的女生,想说话,结果还没开口就先笑了出来,身边那女生开始还等着,凑过去追问:“什么事啊,也说给我听听。”
那笑个不停的女孩却突然吻了一下那凑近的人,然后飞快地跑开,眉眼间都是得逞的笑意,容色明媚地看着那个被突然而来的吻亲得愣在原地的女生。
女生迟钝了三秒才回过神,仿佛恼了,脸颊都红得厉害,可她眼中分明是带着笑得,跑过去追打。
二人笑闹着跑远了。
桑泱正看着她们,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唇,衣袖便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身边,柏舟的脸也红红的,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低声道:“因为我想起来,宝玉也叫宝钗姐姐,但并不妨碍他娶她。”
那是圣诞节之后,情人节前夕,那是柏舟第一次明确地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到了起床的时间,桑泱下床洗漱。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小舟紧张得不敢看她,也记得自己明明很开心,却也被传染了紧张,一度都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忍着剧烈的心跳,强作镇定地说出一句:“你打错比方了,他们两个不是两情相悦的。”
而她们是。
但小舟没听出她的潜台词,以为她是在拒绝她,神色骤然灰败下来。
因为这段回忆,桑泱一整天的心情都平静了许多,也更为笃定,她一定可以找到办法回到过去的。
中午在食堂遇见许颂意,桑泱把她拉到一边,问:“你知道方晟是谁的病人吗?”
许颂意呆愣了片刻,才笑了一下,问:“谁是方晟。”
桑泱拿出手机,把那个公交车司机的照片给她看:“他,有没有印象?”
她昨天留意了散在服务台上的药,是治疗心脏方面的药,挺贵的,而且不走医保,也难怪那阿姨想退。
心脏方面的疾病,恰好是许颂意他们科室的。
许颂意只看了一眼 ,面上便露出恍然的神色,她抬头看向桑泱:“我的,他是我的老病人了,我不太记得住名字,不过一看到脸我就知道了——怎么了?”
居然是她的病人,那倒是凑巧了。
她们盛了饭,坐到角落的餐桌上,桑泱斟酌了片刻,才问:“那你记得这名的病人的精神状态怎样吗?”
“精神状态 ?”许颂意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他很长时间没来复诊了,打电话给他家人说是已经过世了。”
一般人也许会关注一场惨烈的车祸,但很难记住车祸里丧生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颂意的语气里染上些许惋惜,她看了眼桑泱的神色,回忆着道:“精神状态还行吧,他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术后恢复不太理想。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压力大,又生了这种难以根治的毛病,都不会太乐观,但也没有很差,他复诊都挺准时的,也没自暴自弃,算是病人里挺配合的那一类了。”
对医生来说,最棘手的就是病人自己丧失信心,不肯坚持用药及时复诊。
桑泱点了点头,方晟配合治疗,说明求生意志颇强。
看来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许颂意问道。
桑泱舀着碗里的饭,对着许颂意笑了一下,垂下眼帘,随口道 :“没什么,昨天大厅看到他的家属了。”
“他家属啊……”许颂意显然和那位阿姨打过交道,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