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了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过去的事情。
好像就发生在不远之前的时候。
他们躲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那个始终有乌鸦盘旋着的、三角信号塔。
天边飘着几朵灰灰的云,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放生澪坐在塔下,用炭笔在画板上画着什么,画画的过程似乎并不怎样顺利。
因为不满意,老是擦去重画,然而她很有耐心,即使如此,也不会产生任何不耐的感情,侧脸的弧度稚气又温柔。
仅仅是看着画者那副专注投入的姿态,也能够想象她笔下的世界一定也是纯白无暇、令人会心一笑的。
她穿高领的裙子,裙摆层叠仿佛花蕊,白发端庄地披散在肩上,发丝间穿插着墨绿色的缎带,缎带在头顶系成蝴蝶结,末端长长垂下来。
那样打扮的她相当可爱,完全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就这样画着,她突然抬头地、跟他说道:“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龙之介,所以……龙之介也要加倍地去爱我啊。”
模样非常认真,樱色的眼瞳湿漉漉的,好像是在乞求猎人的林间的白鹿。
那是一种……如果芥川不立即回应的话,她就会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给刺穿一般的认真。
自己那时回答了些什么,芥川龙之介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想来应该不是令她满意的回答。
因为,如果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的话,白发少女一定会露出满意满足的可爱笑容,她是掩藏不住快乐的人。
可在芥川龙之介的记忆里,在他与放生澪认识、有意识起……白发少女一直都是惊恐、不安且茫然的。
他的回答并没有给对方快乐,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忧郁中。
那座塔下,头顶盘旋的鸦群中,两人默默无言坐在草坪上,一阵风过,芥川龙之介不经意间抬眸,终于看清了她画板上的画。
被少女压在指下的、
一幅压抑、无序的画作。
完全是会令见者感觉到异常烦躁的组合,粗粝杂乱的黑色线条勾勒而出的简单图案。
一条长长的黑色河川中,探出无数只黑色的手,它们朝向一致,静静托举着一个四分五裂、且面无表情的黑色巫女。
·
从铁路上下来,织田的车就停在街道尽头的小巷里,他帮忙收了伞,将澪安置在车的后座,自己则去到前面的驾驶位。
“如果暂时想不到要去哪儿,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
车门关闭过后,雨声便一下子小了很多,青年舒展一下身体,靠着椅背坐下来,他打开空调,令温暖冲散这方空间的幽冷感。
又随手点开了车载电台,不知名的乐曲便自音响中缓缓流淌而出,将耳边萦绕着的冰冷雨声所彻底掩盖过去。
做完这一切,车后座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
织田作之助认真听了听,向后倚在座椅上,自车上翻出一盒烟来。
「睡了么……」
「睡了也好,睡一觉的话会好很多。」
各种思绪在他脑中萦绕,红发青年敛下眼眸,将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一点,拿起打火机将烟点着,凑近过来。
抽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织田作之助侧身伸手打开一点窗户,不让烟气弥漫过去。
再躺回到座椅上,之前的一番奔波过后,类似于疲惫的感受在脑内上涌发酵,温度升高,昏昏欲睡之感便浓烈起来。
他只是举着烟思索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头颅便低垂下来,差点瞌上眼睛睡过去。
再回头去看后面,白发少女不知什么正坐起来,靠在前座的缝隙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齐肩的白发凌乱地在末梢翘起,她秀气、尚且稚嫩的脸蛋仿佛含露的山赤莲,清凌凌的,说不出来的纯美与梦幻。
但人间的苦痛,使得面容所笼罩上的寒夜的苍白无血色,又使得这份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美,沾染了几分凡尘的温度。
织田作之助开始下意识在她的脸上寻找与真琴不相一致的地方,某些会令人感到清秀柔和的地方,那都来自、指向了另一个男人,这个孩子的生父。
他搜寻任何一个能够让那朵玫瑰一见倾心的东京年轻才俊,却没有丝毫印象,只能靠平时构写小说角色时的想象力,去构思对方的形象。
那个男人,必定拥有一双宝石红的眼瞳,眼角无辜向下垂下,霜白、却不必太过顺直的发,末梢会有一些微卷的弧度。
谦逊与傲慢在他身上共存,笑起来漫不经心。他时常是忧郁的,犹如秋天清晨在窗前绽开的一朵秾艳的海棠。
但不可否认的,他应当是如天使般熠熠生辉的,是如若未来有一天、织田作之助能够与之碰面,就能够一眼认出来的存在。
「啊、绝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他没错了。」
是撞见的那一瞬,便不由自主在心里这样笃定地想到的存在。
那个时候,织田作之助会怎么做呢?
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狠心逼到这种地步的、这样代替真琴去质问他,不,他并没有这个资格,甚至关于收养澪这一点,到那时也许还得经过对方的同意。
毕竟和拥有血缘关系的生父相比,自己这种没有正经工作、又不太熟悉的陌生男人,可没有半分能与之竞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