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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无月,瓢泼大雨。  翀州城最负盛名的客栈―明月客栈,一改往日人满为患的境况,门可罗雀,桌椅板凳杂乱无章,甚至连个看堂小二都见不着。  罗掌柜将后厨温好的酒端了出来,上给整个客栈唯一的客人。  初春的雨总是携带着些许冬日残留的寒意,罗掌柜刚一走到窗边,就被风吹的一寒颤,他将温好的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对倚在窗边观雨的女子道:“贺姑娘,你要的酒已经温好了。”  女子约碧玉年华,身着绯红襦裙,长发未及腰,发间仅有一支木钗,乌黑素净,再匆匆一瞥,见腰间系有约四只宽的黑色腰带,上有深红繁复的花纹,将女子的腰束成纤纤一握。  罗掌柜不敢细看,慌忙移开了目光。  女子手里拿着个大肚酒壶,闻声回首,冲罗掌柜嫣然一笑:“多谢掌柜了。”  罗掌柜被女子的笑恍了一瞬,眉如翠羽,齿如含贝,明眸善睐,谈吐举止间利落英姿尽显。  这女子,生的本是不错的,只可惜……  贺虞丘见罗掌柜怔在原地并未离开,以为他还有话要讲,便回身问道:“罗掌柜,可是还有什么疑问?”  罗掌柜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贺虞丘整个面庞。只见女子洁白的左颊颧骨处,有一约铜钱般大小的圆形伤疤,似烫伤,却有花朵般清晰而繁复的纹路,怪异又暗淡。  美玉有瑕,便不能称作美玉了。  贺虞丘见他一直盯着她的左颊看,恍然大悟:“是我的疏忽,平日里随意惯了,不大在意,掌柜若是害怕,我先回房间便是。”  话落,抬脚便走。  “姑娘误会了”罗掌柜晓得自己方才失态了,慌忙道歉,“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扰得我头昏脑胀,姑娘千万别介意。”  贺虞丘笑笑,没有说话,又回到了窗边。  罗掌柜缓缓松了一口气,他这酒楼,自七日前开始闹鬼,搅得他丢了大生意不说,连住在后院的老母都一病不起,他慌忙寻求高僧法师作法,可几日下来,母亲的病症丝毫不见好转,且一到晚间,酒楼里的邪祟便出来作乱,请来的法师不说驱鬼了,跑得比他还快;今日眼看他那苦命的老母就要咽气了,这贺姑娘就踏进了他的酒楼,直言能为母亲治病,他原本也是不信的,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却只见她给母亲灌下了三杯烈酒,不出两个时辰,竟再无一丝病气。  神也怪哉!  他自然将这位贺姑娘奉做上宾,以重金请她出手相助,明月客栈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弃之可惜,若能将恶鬼祛除,恢复往日兴盛,自然是最好的。  幸好,这位贺姑娘应下了。  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请问,贵店可还有空房。”  罗掌柜被一声沙哑苍老的询问唤回神来,一转身,便见一位须发皆白、目缚白绫、身着灰袍的瞎眼老道士收伞踏进门内,抖落身上的雨丝,“望”了过来。  贺虞丘灌了口酒,歪在窗柩上。  唔~抢生意的来了。  “有的有的”罗掌柜慌忙迎上去,“只是~”  他自然是希望这位看起来很是仙风道骨的道长留下,捉起鬼来也多一分胜算,只是这贺姑娘答应他的唯一条件便是,  不许他人插手。  “贺姑娘,夜深了,外面又下着雨,不如,就让这位老道长留下吧?”罗掌柜小心询问。  贺虞丘一跃坐到方桌上,拿起桌上的温酒,晃了晃腿,痛快道“这是掌柜的客栈,自然由掌柜做主,只是别断了我的酒就好。”  这老道既然找上门来,可见他早已察觉这客栈里的异常,与其被人在暗处盯着,倒不如明目张胆的抢上一抢喽!  罗掌柜知道这便是答应了,不再多言,迎着老道士上了二楼。  贺虞丘盯着跟在罗掌柜身后上楼的老道,这人精神矍铄,毫无老态龙钟之气,虽双目被缚,却仍能准确无误的踏在每一阶上,一个瞎眼之人,在首次踏进的陌生环境中如履平地,可见道法之深。  真愁呀,本来以为是囊中之物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且是个厉害的,也不知道抢不抢的过~  子时未到,贺虞丘便回了房间稍做休整,不料刚过半个时辰,一阵阴风袭来,整个明月客栈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罗掌柜早就回后院守着家眷去了,贺虞丘抓起桌上已满的酒壶挂到腰间,推门出去。  今夜无月,亦无月光,她捻指引了一丛阴火,点亮了楼道。  据罗掌柜而言,这魂魄已化作厉鬼,每夜子时在楼间游荡,时不时发出女童般凄厉哭声,极为瘆人,且楼中阴郁之气甚浓,只要是楼中的客人,皆半夜发冷,四肢无力。  可他找来作法的高僧法师无一能将其收服,甚至连这厉鬼身在何处都不曾找到,只能落荒而逃。  贺虞丘正想去寻这厉鬼,隔壁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人。  那人鹤发童颜,身姿挺拔,龙行虎步,步不踏尘,颇有些飘飘欲仙的意味。  她脑中刚闪过“此人甚不好对付”的念头,便见那老道一个箭步迈到她面前,捉住她的袖子,颤颤问了句:“姑娘,这楼里,是在闹鬼吗?”  贺虞丘:“…………”  不闹鬼,难道是闹着玩儿?  “道长,是在开玩笑吗?”  “没,没有啊!”  他一开口,贺虞丘又觉出不对来,这声音,似玉石琅琅,清雅低沉,却与他刚进门时的询问声大相径庭,配上他这副扮相更是怪诞不经。  再仔细一看,嚇,眉毛头发胡子都是粘上的,这样拙劣的易容,她竟然没有一眼看出,还忧心忡忡这么久。  想来他这眼睛也是好好的,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厉害的呢,没想到是个装的!  贺虞丘有些郁闷,好歹她也是见过小世面的人,竟被一个假道士给唬住了,丢人啊丢人。  “道长,你瞎吗?”  白非有觉得这姑娘好生没礼貌,一上来就指着人家痛处问,但还是如实作答“我并无眼盲之症。”  “……那你遮着它干嘛?”装神秘吗?  “不好看。”  “啊?”  “眼睛生的不好看,所以遮起来。”  贺虞丘被噎了下,不甘心又问:  “……那你也不是专门来捉鬼的?”  “姑娘,”白非有轻轻扯动她的袖子,示意她靠近些,小声道:“我怕鬼。”  ……看出来了。  “你怕鬼为何还要扮作老道士,不会有人找你捉鬼吗,不知道引起了多大误会吗?”  “误会?我与姑娘有误会吗?”白非有道“都说越是看起来厉害的道士,鬼怪亦不敢近身,因此我才扮作……”说着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蹬的后退了一步,惊恐的指着贺虞丘讲不出话来。  贺虞丘吓了一跳,以为那躲在暗处的恶鬼突然袭来,可左右并不见任何影子,正疑惑,白非有惶恐的声音传来:“姑娘你,你看出我是假扮的啦?”  贺虞丘:“……”  好想一壶敲死他。  她懒的在此处与一个假道士纠缠,正想叫他回房关紧门窗呆着去,腰间的酒壶突的动了一下。  贺虞丘眉间一凛,一个跃步到“被识破了怎么办我好慌”的白非有面前,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到了身后的房间里,一甩手将门关上,随后便有东西从门外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哭声,震的她耳尖发颤。  生怕假道士被震聋,她正想为他施个法堵住耳朵,却不料他竟似没听到那声惨叫一样,毫无异样,仍处在“我怎么会被识破”的迷茫之中。  急着追厉鬼,贺虞丘来不及深究他为何安然无恙,随即闪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