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以,面对这样一种奇怪的状况,我和其瑧兄都有点束手无策。又不知该怎样对胡丞相合理交待,好在,他在见过了刘大人的状况后,立即亲自前去严府,把你也请来了。”
“胡丞相见过我老师的病情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俩是受了他的委托来给刘大人治病,自是要让他知晓具体的病情。”余西河并未察觉,在他这句话过后,严沉月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芒。只自顾着继续说道:“贤弟一贯对各种疑难杂症见多识广,所以依贤弟来看,这症状,究竟因何而起,我们几个又究竟该如何应对?”
严沉月没有回答。
余西河跟汪其瑧以为他在思索病情,所以也并未出声打扰。
沉默中,忽然察觉刘基的手指在极力碰触着他的手背,他怔了怔,随后道:“虽然这枚瘿瘤样子特别,也有着普通瘿瘤所不具备的作用,但毕竟跟所有这些东西一样,是从器官上生成的病变,并且由此破坏了人身体内的脏腑,导致扩展性病变。所以,以我之见,就按着治疗寻常瘿瘤和肿疡方法去治疗,便可。”
“严医师真觉得这样子治疗可行?”
突兀提出质疑的,并非余汪二人,而是来自正跨门而入的那名面白须黑的老者。
头戴儒冠,身着青色厚棉儒衣,看起来十分普通且随意的装扮,身后却跟着两名宫里来的太监。
一眼看清来者,余汪二人立即站起身,对着那名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胡丞相。”
严沉月亦是起身,却是笑了笑,径自反问:“相爷觉得不妥么?”
胡惟庸年纪与刘基差不多大,但与生命垂危的刘基相比,面色生辉,身形健硕挺拔,漆黑头发里一根银丝也找不到,仿佛相差了不止二十岁。
听见严沉月的话,他倒也不以为意,只顾自走到床边,看着那静躺不动的老人,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问候了句:“伯温兄,身子可好些了?圣上惦记着你的病情,所以让我带着人过来瞧瞧你。”
刘基没有回答。半睁着的眼帘内,浑浊目光纹丝不动。
“伯温兄?”第二次招呼时,一旁汪其瑧为免失礼,忙出声解释道:“刘大人虽然眼睛睁着,但刚才那场病发后耗尽了他的精力,所以这会儿应该是又昏睡过去了。”
胡惟庸闻言点点头,又朝刘基身上看了片刻,这才将目光收回。随后回头,看着严沉月笑笑道:“久闻严医师行医手段素来大胆且特别,所以以先生刚才所说那种保守的做法,着实不像是先生的做派。”
“行医方式是以患者病情的状况为根本,酌情而为。万事并非都是大胆而特别,便是好的。”
“你觉得以刘大人的状况,用保守的方法去治疗,才是最好的么?”
“没错。”没有理会余汪二人的频频示意,严沉月依旧坦率道:“这瘿瘤虽生长在体外,但内部实则与刘大人体内的经络密切相连,贸然借用外力去摘除,恐怕会有出血过多的危险,况且刘大人年事已高,所以下官认为,在还不了解这种病症之前,以保守的治疗方法,试着用药慢慢减弱这东西的生长,阻止体内病变的继续大量增多,才是最为妥当。”
“严先生难道不觉得这瘿瘤十分特别?听余医师说,它甚至可代替人的肺给人暂时的呼吸,这么奇特一样东西,万一用单纯的药物根本消减不掉,那该如何是好。我看刘大人眼下的状况,恐怕难以吞下药物,以及坚持太多时间吧?”
“至多三天,若三天内单纯用药物无法化解这瘿瘤,那么我便用我的方式,将它去除试试。而在这之前,我想万事以刘大人身体的承受力,以及他的安危为重。”
话说至此,胡惟庸没再坚持什么,毕竟他不是医师。
遂道:“既然如此,我便按严先生所言,向圣上奏明便是。此后一切,有劳三位了。”
见严沉月不语,余西河立即躬身回应:“下官等必将尽力救治刘大人。”
胡惟庸笑了笑:“时间不早,我们不便继续打扰,先走一步。”
说罢,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严沉月道:“相爷,冒昧问一句,近来圣上的龙体可还安康?”
胡惟庸脚步一顿,神情不明,看向他:“圣上每日早朝精神极好,又听说近来已极少传唤太医院,自然是龙体安康。”
“既然这样,那麻烦相爷和两位公公替下官转告圣上,虽然龙体安康,但常服的那些内调之药暂时还不要停下,再吃些时日后才可斟酌减量。”
胡惟庸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点头。
随即一言不发迈步离开,可见刚才那一番看似平和的交谈,终究是让这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心里有了芥蒂。又见严沉月并没有相送的打算,徐汪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对这同僚向来我行我素的性子,唯有暗自低叹。亦知留在屋里也无事可做,稍作迟疑,便忙追出,跟随在那两名太监身后,一路将人恭敬送离。
直至一行人身影走远,又见外屋除了等待召唤的仆人外再无别人,严沉月方始关了门,转身回到床边坐下:“为何您身上出现了跟顾雍相似的症状?老师,上次见面,您是否有什么事,还隐瞒着我……”
刘基闻声,久久未动的眼帘终于轻眨了一下。
再睁开,眼中已无刚才的浑浊,视线带着病前的清明,他目光灼灼看着严沉月。
偏后后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开口,喉咙里嘶嘶作响,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目光里的灼热由此渐凉,他铁青着脸,抓着床单的手微微握紧。
见状,严沉月忙伸手在他冰冷手背上按了按,安抚道:“您喉咙的炎症和呕吐所导致的撕伤,破坏了您的声带,所以暂时您发不了声。”
目光微沉,刘基挣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反压在他手背上,一字一顿迅速写道:离开京城。
严沉月怔了怔:“为什么?”
离开!
“我走不了。”
音落,明显察觉刘基的手一颤。
他抬眼见到刘基眼中透出的疑惑与焦躁,沉默片刻,道:“前些时日因被要事缠身,我不得已离开澜园。原本心存侥幸,但仍是在宅外时,突遭病发,并失控喝了一个孩子的血。而那孩子,我后来才知,她是五华山温家的后人。”
女孩?
“对。”
简单一个字出口,便见刘基闭上眼,面如死灰。
严沉月见状微蹙了眉头,但仍继续说道:“虽然很快察觉她血里带毒,但并不足以致命,或许也是因为我常年服用各种药物的缘故,那毒对我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但,不久之后,我却发觉我想错了。自我外出收集药材回来后,短短这些时日,我的病已发作过三次,这频率已突破了以往的极限,我细想,应是跟那毒有关。所以这段时间,我无法离开京城,否则,只怕会要出事。”
刘基依旧沉默,眉心紧紧拧起,目光呆呆看着前方。
随后忽地想到什么,他目光微闪,用力勾动手指,一笔笔写道:既如此,你先帮我做一件事。之后,你自会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老师请说。”
他停下手,目光无声无息往着右前方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