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章(2 / 2)赵小天首页

“好的。”陈曦微忙将手提包里务必携带的纸笔递给赵小天。

小孟凡突然发现敢情姐姐还在原地站着,赶紧走到角落抽出一把塑料椅子让她坐。

陈曦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孟凡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于是悄声在陈曦微耳边说:“姐姐该不会是嫌弃我家太脏,我家的椅子也太脏了吧。”

“去你的,小东西,我可没这么想过。”陈曦微嗔怪说。

“既然没想过,那么还请坐下听。我可跟你说,我估摸着爷爷得讲老长时间了,我怕你站不住。”

陈曦微轻轻拍打小孟凡肩膀两下,算是小施惩戒,但还是坐了下来。

小孟凡开心一笑,自己又拿一把椅子也坐了下来,且紧挨着陈曦微。

这时,老人便开始了繁杂、生硬、痛苦的倾诉。而且果不出小孟凡之所料,这番并不流利,又感觉颇为赘述、废话连篇,却又不失真情流露、义愤填膺的倾诉足足有两个小时。之所以会用这么长时间,主要是老人担心自己会将某些细微的重点忘记,以致每讲到一个关键点总是要停顿片刻,或寻思好久,为的是拼命忆起当初所发生的事是否有所差池和遗漏。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他的确不敢在律师面前胡言乱语,在他心中律师就好比法官,是神圣不可欺的。同时他也不敢忘记整个事件的经过,哪怕只是其中一丁点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琐屑他都不敢忘记,因为他害怕正是这么一丁点的疏忽、遗漏最终导致自己的失败。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看似渺小的机会,但即便渺小,好歹也是机会,又怎么能甘心接受失败呢?所以,他就这样讲了整整两个钟头。

这里原来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农村,他和孙子孟凡现在居住的房子从法律的角度来论的确是属于自己的,只是由于此处准备要盖欧式风情的高档住宅小区,开发商便打算低价收购他的房产。

而当时还健在的儿子和儿媳妇在经过跟老人商议之后并不同意开发商的要求,其一是价格过低,每平的价格还不及本市平均房价的百分之七十,虽说是旧房,但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呀。另外他们一家也询问了其他邻居,或多或少发现邻居们所得房价要稍高于开发商给他们家的报价,这让他们一家很是气愤,索性不搬:其二,老人有一亩农田,为小亩,但开发商却认为这亩农田并非老人所有,所以不予补偿。这让老人极是愤怒,跟开发商不知打了多少次交道,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吃了闭门羹第三,老人和儿子儿媳妇见实在是耗不过开发商,无奈之下只得寻求妥协之策,便再度找到开发商,因为他们知道旧房换算的钱根本不可能在城里买到一爿新的房子,所以他们只求开发商能够给予自己一家一间像样一点的动迁房,这样一来那亩模棱两可的农田他们也不要了。

但是,就是这样几近白饶的要求开发商都坚决不同意。首先,开发商并不认同老人的农田,那么问题来了,一间寒酸简陋,面积又不大的土砖房想要换取欧式风情的高档小区的一栋新房,这又怎么可能呢?别说是新房,即便是一处地下车库开发商都是不会答应的。

没办法,老人家已然没有了任何办法,由于气愤、恼怒、无奈,老人这间土砖房只能成为这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唯一健全的孤房,而且还是被停了水和电的孤房。正如之前赵小天、陈曦微看到的那样,四周被污水、生活垃圾、建筑废料重重包围着,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不过,这在老人眼中竟算不得什么,老人可以忍耐,忍耐对于一个一生务农的人来说就像春种等秋收一样简单。不错,忍耐在老人看来就是等待,他希望能够如等待秋收一样等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是,一件事情的发生令他再也无法继续等待了,同时也在一刹那间将他冀望的美好彻底击碎,散落一地。这又是件什么事呢?令老人怒不可遏,却又痛心疾首。

原本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只有在春种或秋收的时候会回来务农,但是由于现在这个状况,加之近段时间出现了不小的旱情,从而导致根本无法耕种。那么两口子就干脆选择一直在外地打工,干什么呢,丈夫是工地有名的瓦匠,媳妇则做着伺候瓦匠的活儿,说白了就是搬砖和送泥,让瓦匠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工作。

建筑工地的工作本就是耗费心血和体力的,尤其是他们夫妻所选择的工作。为何如此?现在很多建筑工地都已不再是原先的日工制了,而是更能体现个人价值的计工制。说得直白些,日工制属于共产主义的范畴,大家一起吃大锅饭,那么问题来了,总会有一些人出工不出力,混日子。而相对的,计工制则属于资本主义的范畴,只要你肯吃苦,有脑瓜,就一定能够获得额外的高报酬,以至于现在有很多建筑工地都会采取这种方式来鼓舞工人,这样,夯实肯干的工人们才更愿意多出汗、多出力赚更多的钱。与此同时,工程时间也可以大幅度缩减。

其实不光建筑工地,现在各行各业都在运用这种方法。既可以从中筛选出员工的良莠,还能更高效地完成既定任务,自是两全其美。

只是不清楚什么原因在工地干得好好的孟家夫妻竟然在同一天离奇死亡了。

得到噩耗的老人除了痛哭不止还是痛哭不止。一个习惯于逆来顺受,过平淡日子的老人怎么也想不出这件事情的原因,以及如何应对这件事情的办法,尤其是当建筑工地的一个小包工准备给携孙子苦守在破家的自己二十万息事宁人的费用之后,老人更是慌了手脚。

老人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照他的话说,他当时真的萌生了拿走这二十万,然后与建筑工地息事宁人、两不相欠的打算,毕竟老人真的害怕遇到棘手的事情,因为他没经历过,也没办过,他更是深知自己办不了。

可是当他想起了被不慎坠落的重物砸伤致死的儿子,以及不知因何缘故也一并死掉的儿媳,他突然间毅然选择放弃这二十万,而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索要更多的钱,他只是希望能够获悉儿子儿媳确切的死因。

这个要求对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家来说并不过分。但就是这么一个本属正常的要求却被那个本来面慈目善的小包工给一口拒绝了,他不仅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也没有对老人进行哪怕只是“节哀顺变”这四个字的抚慰,而且脸色也变得异常之愤怒、冷漠,那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和恐怖,倒是把老人吓得够呛,畏畏缩缩,竟然连再次询问的勇气都失掉了。

在把二十万元现金无情揣走之后,那个突然之间面目可憎的小包工甚至还撂下了一句狠话,“这钱你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可跟你说,你现在不要,以后一分钱都拿不到!”

就这么一句狠话,让老人觉得事情必有蹊跷。在小包工走了以后,老人表现得极为镇定,小孟凡还躲在角落里痛哭流涕呢,可老人却仿佛已看破了生死,纵然老人从小就害怕恐惧打官司,但他还是愿意舍出自己这条烂命拼上一把,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儿子儿媳能够瞑目,不然他觉得自己死后都无法再面对他们。

正是出于这种视死如归、不惜鱼死网破的精神,老人才命年纪仅八岁的孙子到城里去请律师为自己打官司,只因他确信这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人最后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律师先生,听完我讲的事,我想您一定会打退堂鼓,谁让我没什么能够给您的呢。不过,您大可以放心,这场官司若是输了,算我欠您的,我现在也没什么能给您的,就把我这间破房子给您了,算是我孝敬您的。您要是觉得还不够,那没办法,我也只能下辈子再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了。这场官司要是赢了,赔款什么的都是您的,我一分钱也不要!我说了,我只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这是作为父亲的我最大的安慰。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打这场官司,就是为了让他们瞑目,别的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也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我求求您了,帮帮我吧,我……除了您,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您要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您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死在这儿。”

说完这番真诚流露,且颇为通顺流利的话,老人双手死死地抱住赵小天的右腿,“扑通”一声就给赵小天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