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方一踏上石阶,眼前景色便倏然一变。
正是午后的光景,冷调的天光透过雕花格窗漫漫照进包间中,衬得整个包间都蒙上了一层浅淡柔润的光晕。
“流光催,人易老,手织鸳鸯锦,折柳分飞燕……”
沈秋庭被咿咿呀呀的小调声吵得头疼,半梦半醒间从臂弯里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隔着一道帘子抚琴的歌女见他已经醒了,停了手上的琴,掀了帘子道:“我家少主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便先走了,说今儿都记在他的账上,沈仙师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听的?”
沈秋庭懵懵地拂倒了一个空着的酒杯,方才想起来,是陆乘那狗东西叫他来喝酒的,结果喝到一半他自己倒是先走了。
陆乘是南域陆家的少主。陆家虽然并没有什么天赋出众的子弟,生意却遍布五湖四海,这传闻中凌云城一等金贵的清风楼便是他们家开的。
沈秋庭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也懒得动弹,索性往身后椅子上一躺,弯眼一笑:“那就请姑娘弹一首拿手的调子吧。”
姑娘冲他点了点头,坐回帘子后头换了一首调子继续弹。
沈秋庭转头看向窗外,隔着雕花的窗格,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雪不算大,只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往外看去,只能瞧见天上地下一片细碎飞扬的白。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白观尘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身形清瘦挺拔,像是一竿新鲜的青竹。
他看了沈秋庭一眼,抿了抿唇,道:“师兄,跟我回去。”
他像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硬邦邦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师父找你有事。”
清虚道君日日一副看大徒弟不顺眼的样子,天天嚷嚷着要把沈秋庭扫地出门,加上这两天正因为门派俗务忙得脚不沾地,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想起他来的样子。
沈秋庭还没说什么,帘子后头的姑娘慢条斯理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拿帕子捂着嘴扑哧一笑,揶揄道:“这位小仙师,哪怕是人家正经道侣也没有管得这么严实的呀,您这是闹的哪一出呢?”
沈秋庭也跟着笑了,站起来拍干净了白观尘肩上的薄雪,回头冲歌女道:“瞎说什么呢,我家师弟脸皮薄,你别臊他。”
歌女打趣了两句,见时间差不多了,抱着琴退出了包间。
这两年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沈秋庭每回一上风月场地,白观尘回回都有事来,总是有理由把他给叫回去。
时间久了,他也咂摸出味儿了,他家这师弟家教好得很,怕是看不太惯他来风月之地,又不好明说,是特意来逮他呢。
沈秋庭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也不点破,还每回都顺势跟着走,久而久之,竟像是师兄弟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个人并肩下了楼,门外的雪依旧下着,依旧是不大不小的样子。
到了门口的时候,白观尘忽然开了口:“以后,不要来了好不好?”
沈秋庭好笑地看了白观尘一眼,原本想说:“小孩子家家的,管的倒是多。”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却鬼使神差地拐了一个弯,变成了一个“好”字。
然后他就看见他家如冰似雪的师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门外风雪大,沈秋庭有点不太乐意披风戴雪地走在路上,站在门口随口调笑道:“不如师弟背我回去?”
白观尘黑亮的眸子微微一动,然后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子,回头看他,道:“上来吧。”
沈秋庭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把人拎起来:“小白,这么听话做什么?以后要是被人卖了我可不会花钱赎你。”
白观尘看着他,很郑重似的,说:“只听你的。”
沈秋庭恍惚间才发现,这个被他带大的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他还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