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三章(1 / 1)素手窃国首页

几天将养下来,澄琉的胃舒服了很多,她甚至发现自己开始渐渐适应清淡的饭菜了。膳房的巧厨可以用最简单的佐料烹调出同样精致的菜品,或许也是因为食材都是精心挑拣过的温补的玩意,没有了喧宾夺主的佐料,食材本真的味道也就开始显露了。  尽管身子舒坦了,但澄琉这几日还是有些怏怏的,她莫名其妙地忘不了元缨说的那些东西,那场在她看来足以让所有女子艳羡的相遇。她甚至梦到了这样一个相似的故事,她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遇到了一位救她的翩翩公子,说是翩翩公子,她其实也不知道他的容貌,只是知道那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梦的色调是暖的,甚至有些滚烫。  火红的光从灯笼里跳跃出来,映在他们脸上,沉淀着梦境那让人迷醉的光华,那是幸福的颜色。灯笼里的火烧了出来,在心底蔓延开了,它烧化了所有的杂念,从此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场梦醒后她就再没有睡着。她幻想着一些她曾经觉得可耻的事情,然而却不可抑制地,她幻想,她幻想那是个顶完美的人,他像父皇一样有雄才伟略,像梁真一样能骑善射,像蒋振一样顺从她,像舅舅那样温和,甚至像岑于扬那样风趣。最后,她想到了相貌,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要不难看就好,一来她对相貌太好的男子有本能的不信任,二来她觉得见识过了元昊的模样,若真要再认真择一位俊郎的郎君,只怕也难有如意的了。  然后她开始想他们会如何相遇,奈何她对这些故事了解得不多,于是只能把元缨的故事抄来,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掉。她甚至想到了或许她父皇不会同意,父皇一心想把她嫁给献文太子,于是他就带着她私奔,他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去游历大好河山……  年少时候的梦总是做得旷日持久。这个绮丽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她睁开了眼而消散,反而在清醒的现实中愈演愈烈。澄琉到今日都没缓过神来,她总是不自觉地就出神,在幻想里把自己的故事圆满,然后渐渐地,她生出了许多不安分的渴望,梦总是越完美就越希望它能成真。于是澄琉被自己逾矩的执念困住了,她已经没有理智去阻止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了,她煎熬着,发现唯一能给自己一点慰藉的就是那个庙会。  澄琉忽然惊醒了似的,她忙转过身问生夏:“生夏,阿缨说的那个庙会就是今日了对不对?”  “是啊,昨儿我还听见小丫头们在聊呢。”生夏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那——”澄琉住口了,她想起了今日本就有朝会,加上元昊这些天一直都忙,他是没办法陪她去的,而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她一人去,况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出宫一趟十分劳师动众,于是澄琉自己也没趣地把头垂了下来。  生夏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她以为澄琉不过是午觉还没睡醒,于是用薄荷油揉了揉她的额角:“国之栋梁,打起精神来。”  澄琉对她笑了一下,依旧心不在焉,生夏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她调侃道:“这些天不是已经不难受了吗?怎的还是无精打采的?”此话一出,她陡然想起澄琉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只小瓷瓶里的药了,会不会是这个原因?不过生夏此时并没有多嘴,元昊吩咐过如果不是澄琉自己想起来就不要提醒她喝那药,况且,其实生夏自己也不打算任她这样作践身子。  澄琉又捯饬了一下,就往畅春园去了,元昊说是要让她瞧瞧今年进士科的殿试题目,尽管澄琉这些天心思不大在正道上,不过也对这个很感兴趣,她想看看若她是个男子能否考上功名。  她进书房的时候元昊难得地没有抬头,她知道他多半在想什么棘手的事,于是没有打扰,元昊写了几个字,然后对澄琉说:“题目在桌上,你自己先瞧瞧。”说着指了一下桌角的一个小册子。  澄琉走过去,靠着桌角就开始翻阅,她见其实册子上也不过一句话——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或许是与之前果农的事有关?澄琉觉得这题目有些刁钻,想来没有学子想到殿试竟然会考这样一个题目。  澄琉把册子放下了,正思索如若是她,会如何应答,然而她手一垂下,不小心把指骨敲在了桌子的边沿,她不自觉地低声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恰好元昊忙完了手里的事,转头就见澄琉缩着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查看,然后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转头吩咐:“和素,取药油来。”  和素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澄琉低着头,没敢看元昊,他也不在乎,依旧问:“痛不痛?”  澄琉急忙摇头:“不痛。”  “红成这样子,还说不痛。”  过了一会儿,和素取来了药油,元昊一边轻轻揉着她的指骨,一边说:“你觉得这个题目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澄琉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觉得是否有些太简单了?”  “殿试原本也不是为了难倒这些学士,不是吗?”元昊专注地给她上药,声音又轻又温柔。  “那他们会不会以为你别有深意,然后回答得有所偏差?”  “喜欢过度揣度君主心意的人,选来也无用。”  “我还是不明白。”澄琉低低地说。  元昊上好了药,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这个问题的确与平常的题目不同,是有些太简单了,但我希望天下的有识之士能够借此知道治国理政不是只会背四书五经就可以了,我希望以后朝廷的官员做事前能多动动脑子,别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了,眼下正是备战的时候,魏国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  “嗯。”澄琉晕晕乎乎地答着,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那么动人,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内容,她眨眨眼,问了句:“你今日折子好多。”是的,她的那点小心思更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也是最后几次了,我在想或许我不该把那么多权力攥着,也该适当地放给阁部的人。”他轻松地说:“日后的折子他们先看过了,写上见解,再交给我批红便可。”元昊看到澄琉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叫了声:“澄琉?”  “嗯!”澄琉回过神来,有些惊惶。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她急忙摇头:“没事。”  元昊看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了没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什么事竟还要瞒着我?”元昊还是把语气放柔和了,他不想她误会他在责怪她。  澄琉低着头,扭捏地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知道她现在在魏国,元昊不比高嵘,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要求和索取,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做如此不知好歹的事。  元昊伸出手,把她往怀里带,静静地等着她开口。澄琉终于鼓起勇气,含糊地说:“阿缨说今日有庙会……”  “怎么?”元昊没想到是这样小的一件事:“她约了你去吗?”  澄琉缓缓地摇头,她没听见元昊的答话,于是不自觉地抬头去看他的反应,却见元昊见到她这般举动咧嘴笑了,然后对和素说:“备马车。”  她没想到元昊会这么做,她拦住他:“嗳——那你的奏折怎么办?”  元昊带着要出宫的兴奋,没有看她的眼睛,但搂了她一下,道:“安德造的孽,就让卢昭负责啰,”他摞了一下那小山似的一堆奏折,说:“一会儿顺带捎给卢昭。”  “诶,”澄琉挡住他:“他们夜里要赏月,你干嘛打扰人家。”  “呀,他倒清闲。”元昊忽然靠近了澄琉:“我夜里也要赏月。”他亲了澄琉一口:“自己更衣去。”  澄琉低声说:“太晚了吧,都这时候了……”  “逛庙会本就是晚上啊。”元昊失笑:“你没去过庙会吗?”  “没有。”澄琉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回宫更衣去了。  从畅春园走出来,澄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和轻松,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忧政事,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但她知道今日是一个例外,元昊的喜爱从来都不是无要回报的,她不能总这样掉链子。  出宫对她已经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欢天喜地的大事了,但今日出宫出得不容易,于是她几乎是刚出宫门外的官道就开始扒在床边东张西望。庙会并不是魏国最热闹的日子,但街上仍是人头攒动。年轻的女子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是不是要到毗卢寺去求一段好姻缘?澄琉恍然明白了,元缨不是偶然去到那里的,这根本就是魏国女子间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  元昊听着车外女子们浅笑的声音,偏过头来,懒懒地问澄琉:“你想从何处逛起?”  澄琉愣了一下,说:“阿缨说城西有很多好吃的。”  元昊没有接话,马车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他们平日泊车的小巷。澄琉下了车,跟着元昊往城西走,一路都是欢声笑语,天微微有些开始暗了,灯笼点亮了少女们萌动的心。欢乐的气氛总是传播得像瘟疫一样,澄琉一扫先前的不好意思,她脸上尽是沉浸其间的愉悦,眼神一瞟,她发现有不避讳的女子在偷偷地打量他们,灯笼红光下掩映着熠熠的羡慕的光,澄琉把眼睛望向了别处,并不刻意地流露出一种心安理得而又不以为然的骄傲。  “瞧把你嘚瑟的。”元昊低头去看她,眼角眉梢都是薄薄的笑意。  “有什么好嘚瑟的,”澄琉故意顶他:“你不是说我是你家中小妹吗?”  “小妹为兄长受欢迎而骄傲也说得过去啊,”元昊接茬:“安德从来就这样。”  “我不为这样的小事骄傲,”澄琉抬起下巴:“在高家,若是能打得过十个勇士才算得上好汉,才配我们为他骄傲。”  “以肉相搏吗?”  “也可以挑件兵器。”  “你的兄长们都可以吗?”  “这——”澄琉还说不上来:“这是弱冠之后才有的一个仪式,大哥二哥三哥都成功了,四哥夭折了,后面的都还未及弱冠之年呢。”  元昊仿佛在思索什么,他忽然问澄琉:“那我在雪宫救你时也打了几个人,那个算吗?”  澄琉别过头,笑道:“不算,天太黑了,我没看见。”  元昊轻轻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二位二位——”一个江湖术士忽然窜了出来:“二位留步,我瞧二位仪表不凡,不如我给二位算一卦吧?”  澄琉觉得好玩,她看了眼元昊,然后笑眯眯地问术士:“我家公子过些天要去考进士,你瞧瞧他官运如何?”她热切地注视着术士,像任何一个盼望着自己的情郎飞黄腾达的女子。  “嘶——”术士捻子捻他的山羊胡子,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点算着什么,最后才微微掀起眼帘:“这位公子嘛……”他忽然停住了,然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这这这……怎么会……”他惊恐地看了眼澄琉,然后又看回元昊,他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昏暗的光影下他看不清那眸子的颜色。  “这什么这?瞧出个什么来了?”元昊问。  “公子这……这是……”术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怎么是帝王之相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掉脑袋!”澄琉佯装呵斥的样子。  “不不不……”术士结结巴巴地编:“公子额头饱满,面上有荣光,一看便知官运亨通,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啊……”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元昊从钱袋里拈了几个碎银子随手打赏给他,然后拉着澄琉走了。  “听见了吗?说你能考中。”澄琉调笑。  “嗯,自然,题目都拿到手了。”元昊一本正经地接话。  澄琉被逗得一阵笑,元昊发觉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话,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于是他拍了一下澄琉:“收敛着些,一会儿把我们当舞弊的人给抓了怎么办?”  “怕什么,能弄到题目的人还没本事从牢里出来?”澄琉意犹未尽。  “大理寺眼下已经整改了。”  澄琉哄笑之际还是不太信面相这东西,那些人怎么就能从你的长相看出身世际遇来?她跑到元昊跟前,捧起他的脸:“你说什么叫帝王之相?我怎么瞧不出来?”  “要是什么人都能瞧出来了,那还得了。”  “那他随随便便一个江湖术士怎么就可以?”  “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是个术士,万一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对啊——”澄琉想起来话本子里一些世外高人总是喜欢装作江湖术士的样子出来,她这么一想,又回头往那术士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元昊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世外高人乘云飞走啦。”  说话间,他们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毗卢寺,澄琉看着里面烟斜雾横的样子,不由得滞住了脚步。元昊其实早就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于是明知故问:“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澄琉冲他玩笑般地咧嘴:“我想去算个不可能的卦。”  “都说心诚则灵,你也不怕坏了佛门庄重。”  “都说了我不信这些嘛。”  也不知是谁先迈开了步子,他们走进了这净地。  毗卢寺不大,但眼下人山人海的,澄琉辨不清方向,她见旁边有个扫地的小沙弥,于是问:“小师傅,敢问在何处求签?”  小沙弥转身念了句佛,然后答道:“施主,要先卜卦再求签,”他放下笤帚:“请随我来。”  二人于是随着小沙弥往内殿走,澄琉见里面有几位僧侣坐在昏暗的烛火里,本身就像一座佛。  “师父,这位施主求签。”小沙弥对一位僧侣说。  “施主请上座。”僧侣睁开眼,伸手请澄琉坐。  内殿很安静,外面的嘈杂仿佛都被正中那尊佛像威严的笑容阻隔了,澄琉记得跟小沙弥一路过来时就见着外面也有僧侣给人卜卦,但远不及这里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莫不是瞧他们衣着富贵?澄琉暗笑这些僧人也不能免俗。  “敢问施主想问何事?”  “姻缘,”澄琉干脆地说:“师父瞧我何时能定亲?”不知道为什么,她出口就说了句玩笑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想开玩笑,还是只是怕元昊笑话。  问过生辰八字,僧侣若有所思地掐了掐手指:“施主只怕已经定亲了吧。”僧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像是一个宽和的长辈原谅了晚辈的小戏法。  “那师父说他是个怎样的人?”澄琉用手拖起腮。  僧侣眯了眯眼:“有王侯之命,无王侯之才。不过施主千万要宽心,只要施主多行善积德就一定会有旁人不敢想象的福泽。”  澄琉嗤笑一声,“有王侯之命,无王侯之才”这话倒是靠谱,而后面就几乎是每个出家人都会说的话了。  僧侣洞穿了她的心思,他念了句佛:“敢问施主为何笑?”  “你们出家人老爱劝人行善,但世上没有报应的人多着呢。”澄琉满不在乎地答道,然后玩笑般地看着这僧人。  僧侣平和地看着澄琉,并不为她的不敬而不悦,也没有要继续劝的意思,他的笑意加深了,比庙宇里任何一处没有烛火眷顾的阴暗地都要黑暗,仿佛来自佛经里说的什么恐怖的境地里,他说:“施主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有它的回报。”  澄琉没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阴沉的僧侣,他的笑容慢慢地又和煦了,他取出一个签筒:“施主有什么心愿,求个签吧。”  澄琉接过沉甸甸的签筒,她想问她到底能否光复高氏的帝位,能否功成名就,不过另一些愚蠢的问题又窜了出来——她的如意郎君是谁?他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姻缘如何?澄琉的思绪被扰乱了,彻底地,无可救药地,可这时候签已经摇出来了,澄琉不知道这个签是否作数,如果作数,这是哪个问题的答案?佛祖知道她高澄琉的迷茫吗?  澄琉拿起那签,却见上面是暗红色的扭曲的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疑惑地看了眼,又递给僧人:“我瞧不懂。”  “怎会?”僧人有些吃惊,他觉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解不了签的人,他说:“请交与贫僧。””然而他接过那支签,忽而脸色大变,他喃喃:“这支怎么会在这里?”他起身:“施主请稍等。”  僧人走入一扇门,澄琉听见他问一个人:“师兄,’返吟复吟’这支签不是早就被烧掉了吗?”  而后的话澄琉没听清,接着就见两位僧人走出来,那位师兄出来抱歉地对澄琉说:“施主,此签上画的是百越一带的图腾,眼下在魏国只怕无人能解,实在对不住。”  “我记得毗卢寺的住持曾常住百越之地。”元昊忽然开口。  那位师兄似乎没想到元昊知道这些,他念了句佛:“施主所言非虚,此签先师曾在周国解过一次,但先师在周国覆灭后便将此签焚毁了,而今老衲也不知为何会重现。”  元昊遥遥地望着那支诡异的签,问:“百越之地不是早就归附晋国了?是否与晋国的祆教有关?”  “正是。”  元昊回头对澄琉笑了一下:“看来你与晋国还真是有缘。”  此签没有结果,倒是害得澄琉有些不尽兴,于是她同元昊拜别了两位僧人,就离开了毗卢寺。或许是方才气氛有些奇怪,刚一走出寺门,澄琉就又融入欢喜的空气里了。  天快要黑了,灯笼像是小太阳一样悬着,映得刚刚露头的月亮都火热了。澄琉一路走着,忽然发现他们还未用晚膳,闻着街边各式各样点心的气味,她咽了口唾沫,但没有说什么。  元昊瞧见了,笑道:“怎么不吵着要吃点心?”  “太医说不让我吃太甜腻的。”澄琉忿忿地嘟囔。  “你——”元昊忍不住大笑:“你居然肯听话,”澄琉瞪了他一眼,但他笑得愈发上气不接下气:“谁给你瞧的病?我要好好赏赐。”  “说是叫燕太医。”  “燕文?”元昊见旁边有马车经过,顺手把澄琉拉到道路内侧,自己站到外侧:“那家伙,让他瞧病规矩可大。”  “嗯!就是!”澄琉连忙点头:“他刚开始几乎不许我沾一点荤腥。”  “不过他医术极好,你只有将就将就。”元昊看了看天色,说:“我既然陪你求了签,你也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咱们去哪儿?”  “你不是喜欢牡丹吗?”元昊拉着澄琉阔步走:“我带你看全洛阳最漂亮的牡丹。”  “真的?”虽然澄琉并不喜欢牡丹,但她莫名地竟然有些兴奋。都怪这灯笼火辣辣的光,荡漾了人的心神,都怪这些欢天喜地的游人,把瘟疫似的欢喜传染开了。  元昊带着澄琉东拐西拐地到了一个阔气的宅院,天太黑了,她看不清牌匾上的字。元昊带着她要进去,却被人拦下了,守门的人抱歉地说:“公子,实在对不住,今日园子里还在打扫,不接外客。”  澄琉比元昊还失望,她不自觉叹了句:“今日怎么了?签也解不了,花儿也看不到。”  元昊没有动声色,他拉着澄琉走到一边:“我说了要带你看花,就一定带你去。”  “可我们怎么进去?”  元昊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挽起袖子往围墙边的树上爬,待他爬上树枝转身准备去拉澄琉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身后了,澄琉笑嘻嘻地说:“论爬树我还真不会输给你。”  “你真有意思。”元昊冲她笑笑,转身就往墙头靠近,然后纵身跳进了园子里。澄琉跟着要跳,元昊在下面张开手:“小心点儿,我接着你。”  这话稀松平常,但澄琉觉得听着十分舒心,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骑马不知道该怎么下来,五哥就站在下面,也这样把手张开,说:“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这样体贴又充满力量的话在她心里就是大人的标志,只不咸不淡一句话,你就能知道是否可以依靠这个人。  澄琉果真把动作放得小心了些,她轻轻地从墙头滑下去,然后顺利地落入了元昊怀里。元昊似乎是没准备好,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然后澄琉从他臂弯里跳出来,两人都压低了声音笑,澄琉说:“咱们跟做贼似的。”  元昊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回答:“私闯进来的,可不就是做贼么?”  澄琉看到了周围的苗圃,说:“我没想到借着这点光竟然还能赏花。”  “我听说他们养出了金色的牡丹,不知道是不是供在沉香亭。”元昊说着就领澄琉往前走,东拐西拐地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亭子。  澄琉东张西望一阵,问:“怎么没人看守?”  “躲懒出去逛庙会了吧?”  “也是,”澄琉笑:“又没人会偷花。”  元昊借着稀薄的月光和天光认真地辨识着一朵朵彩云似的牡丹,他失望地自言自语:“怎么没看到?”  澄琉也跟着他找,她看着这时候太阳快不行了,但月亮又指望不上,浅浅淡淡的微光下让花团锦簇都冷清了,澄琉觉得这样艳丽的色彩该配暖黄的光才好看,若眼下有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想来会很壮观。可惜眼前这点薄色下的花朵看起来朦朦胧胧的,让牡丹也洗去了它桀骜的贵气,像是刚出浴的皇后娘娘,卸了妆,懒懒地斜在美人榻上等着她的君王。  澄琉忽然说:“是不是这株?”她遥遥地指着一棵牡丹。  元昊循向望去,见是一朵正红色的牡丹,花瓣的边儿上像是嵌了一层金边,昭示着它的与众不同。他略带失望地说:“原来只是这么点金色。”  “怎么会有纯金色的牡丹。”澄琉说:“我觉得这个挺漂亮的。”  “怎么没有?赶明儿让人拿金子给你打一朵。”  澄琉低笑了几声,没有接话,她看着月光下这些团团簇簇的花,问:“嗳,元昊,都说天下好看的牡丹都在洛阳,你又说洛阳最好看的牡丹都在这儿了,那这儿的牡丹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啰?”  元昊看着澄琉,对她笑道:“嗯,是最好看的。”  不知澄琉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她果真继续认真地看花,对元昊的话一点回应都没有。元昊无奈地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澄琉:“你是呆子吗?”  “为什么?”澄琉扭头嗔视。  “你听不出来我在夸你?”  澄琉不解:“什么时候?夸我什么?”  元昊摇摇头:“夸你呆。”  澄琉随手捋下几片碎叶子向元昊扔过去,元昊躲开:“你不只呆,还泼。”  “你——”澄琉刚出声就被元昊捂住了嘴,他把她压在栏杆上,说:“有人。”  澄琉看不清周围有人没,耳边全是他们凌乱的呼吸,于是也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她于是静静地等,等元昊口中的人离开,然后她感到他捂在她嘴上的手松开了,正疑惑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忽然就被元昊吻住了,她睁大了眼,然而触目所及尽是他的眉眼,他的眼睛轻轻地闭着,所以她看不见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在颤动,她已经知道元昊方才说有人是在逗她了,然而她还是紧张,若是真被人瞧见了怎么办?会不会认为他们在偷情?她不知道魏国的规矩如何,但在齐国这是会被浸猪笼的。  元昊这时候松开了她,他打量着澄琉的脸色,低声问:“看着我做什么?”  澄琉笑嘻嘻地回答:“你好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我们一会儿怎么出去?”  “找个什么东西垫脚吧?”元昊说着往他们翻墙的地方走,看到墙角有副梯子,回头对澄琉说:“天助我也。”  于是元昊搭好梯子,先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墙头拉了澄琉一把,澄琉刚坐上墙头,顺脚就把梯子踢倒了,元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挺有经验啊。”  “不然小时候被母后关着还不被闷死,”澄琉顺着树枝爬下去:“我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干这种事。”  她刚落地,转头就看到元昊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朵花来,他得意地对她笑了一下:“送给你。”那是朵“金牡丹”,只是还没完全绽开,还是朵小花,元昊簪到她头上满意地端详了一番,澄琉打趣他:“偷来的花儿送我?”  “我摘花的时候留了锭银子,不算偷。”他拉起澄琉的手:“再说,整个魏国有什么不是我的?”  澄琉捂着嘴匿笑,她摸了摸肚子:“我饿了,咱们还没用晚膳呢。”  “正好,我也饿了,去街上瞧瞧有什么吃的。”  他们在街上一路走,澄琉发现魏国的节日向来都是越晚越热闹,这时候天都已经黑尽了,可街上的人比方才还多,仿佛日夜都在这里颠倒了。  澄琉一路走着,瞧见前面有家店,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元昊看她盯着那家店,道:“那好像是家齐国菜馆子。”  “我们就去那儿。”澄琉闻言很兴奋,她拉起元昊,兴冲冲地往店里跑,元昊看着她拉着自己往前面跑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