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天气,阳光薄薄地扑在地上,像是姑娘手里的鸭蛋粉,蘸上一点点然后细细地往脸上扑,一层一层,模样就显得精神明媚了。起身的时候屋外还有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宫女们或许会讨好地说这是喜鹊报喜,不过澄琉识不得这是什么鸟,只知道今日就像所有史书上记载的好日子一样,天朗气清,还有不知是不是喜鹊的鸟在叫。 因为是元攸生辰,所以澄琉破天荒地早早就到了甘泉宫,然而到时才发现宾客们已经到了不少,想来端贵妃在后宫地位非凡,郑家又是望族,所以自然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进殿时倒没见到元攸,反是端贵妃在同几位妃嫔谈天,澄琉这些天也把人认熟了,于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中规中矩地一一行礼问安。端贵妃穿着绯色的丝质披风,上面没有刺绣,但是只是深深浅浅的纹样和流光溢彩的丝绸,让她看起来雍容之余更添温柔,她不是澄珪那样倾国倾城,但一颦一笑间就是令人十分舒适,像是长姐一样让人宽心。 端贵妃似乎没想到会这么早见到澄琉,轻轻呀了一声,拉着澄琉的手:“几日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澄琉颔首之际,她浅笑:“攸儿和阿茜阿茹都在后院,方才还在问你呢。” 澄琉听了,觉得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端贵妃了,想来无事其实可以到这里多走动。于是澄琉又寒暄了几句就拜别一众命妇,往后院去。 甘泉宫的后院不大,但是被回廊一隔断,就显得重重叠叠,颇为雅致,一处平淡的院落就显得精巧别致了。一路都听到小姐们娇俏的轻笑和低谈,生夏觉得莫名其妙:“大殿下过生辰请这些个人做什么?娶亲都还早着呢。” 澄琉回头看了她一眼,提醒她谨言慎行:“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过生辰都是这样的,”然而她其实自己也觉得这事很无趣,于是又笑了一下:“或许阖宫上下只有端贵妃大约知道来客有哪些。我从前过生辰时根本就不知道下面坐的是谁。” 澄琉伸着脖子环视一周,没见着郑家姐妹,连元攸也没看到,她正张望,就感到肩头猛然一阵烫,澄琉低呼一声,嘶——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茶泼她身上了,生夏也吓了一跳,忙过来帮澄琉整理衣物。澄琉扭头,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小姐站在身旁,一个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另一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身后那小姐一眼:“二姐……”又回过神来,忙不迭掏出手绢替澄琉擦拭,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住,殿下……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澄琉也忙整理衣冠。 略远的那位小姐走到澄琉身前,挂着一副委屈的样子盈盈拜倒:“三妹初次入宫不懂规矩,求殿下饶了她这次吧。” 那小姐擦拭的手顿了顿,错愕地侧过头去看她的二姐,嘴唇微微开合,欲言又止。澄琉再心大也看出其中端倪了,也不知是这二姐想借这小妹的手来恶心澄琉,还是想借澄琉的手收拾她三妹。澄琉想起从前岑歌芮也就常这幅模样,心里一阵厌恶,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小妹的手,转头吩咐生夏:“你快回去给我拿身衣裳。” “殿下,”那二姐叫住澄琉:“不必劳烦,鹂儿带了件衫子,若是不嫌弃,请换鹂儿的衣服吧。” “多谢小姐好意,但就不劳烦了。”澄琉看生夏去拿衣服已经走远了,心里也顺畅了几分。 那二小姐还真是个多事的主,撅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殿下别生气了,鹂儿代三妹跟您赔不是。” 澄琉已经微微有些愠怒了,看来这位是冲她来的,她勾勾嘴角:“我没生气,小姐多虑了,回宫拿件衣裳是多简单的事。” “殿下莫不是嫌弃鹂儿的衫子?” “不是。”澄琉没心情跟她耗,转身要走。 “殿下——”鹂儿作势要挽留。 “澄琉,你们做什么呢?”身后一阵娇滴滴的女声,澄琉回头,见是安德长公主,错愕之际还是行了个礼:“见过长公主。” 那鹂儿似乎有些紧张,礼都忘了行,就拜倒在元缨面前,眼睛眨巴眨巴还是挤出了滴泪:“都是鹂儿不好,没有管教好三妹,让她冲撞了康乐公主,”她忙转身拉住澄琉:“殿下您别生气了,鹂儿给您赔不是。” 澄琉一阵莫名奇妙,但没躲开鹂儿的手,仍是淡淡地说:“小姐客气了,我从未生气。” 元缨轻描淡写地把那两位打发了:“澄琉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你不必多虑,退下吧。” “可是殿——”鹂儿还想强留。 “二姐。”那三妹轻轻拉了拉鹂儿的衣角,鹂儿不甘心地走了。 待二人走远,元缨走到澄琉面前:“我都看见了,你别多心,她们自己闹矛盾,不是针对你。” “无事,”澄琉笑笑:“多谢长公主。” “跟我客气什么,”元缨拉住澄琉:“你唤我阿缨就好。” 茶水洒在身上后被风一吹就有些许凉意,元缨似乎也考虑到了,她解下身上薄纱斗篷披在澄琉身上:“别着凉了。” 澄琉不过与元缨匆匆见过一面,她竟这般体贴,澄琉一时受宠若惊,她拦住元缨的手:“无妨的,阿缨你无需如此。” “这几日看着日头好,其实吹风的时候还是有些凉,你披上,”元缨对澄琉笑:“我原不冷,是阿昭硬要我添件衣服。”澄琉依稀是记得看见簿子上说卢昭娶了位公主,想来就是是元缨了,眼下看来二人感情还不错,不知前些天说吵嘴是怎么回事。 元缨盛情难却,澄琉还是把她的斗篷披在了身上,只是不明白元缨为何要对她这样一个不熟的人如此好。她正不知如何开口,元缨打破了二人尴尬的沉默:“澄琉,我听闻皇兄把舍利转赠给你了?” 澄琉更糊涂了,她不明所以地笑笑:“是的。” 元缨绷不住了,嘴巴一撇,娇嗔道:“太过分了,我求了他好些天,他都不肯给我。” “这——”澄琉安慰:“其实是个赌注罢了,陛下说我若赛马赢了他,便把舍利转赠于我。” “你真赢了皇兄?”元缨难以置信。 澄琉只好含糊道:“青骓是匹难得的良驹,我不过侥幸得胜罢了。” “什么!”元缨拉住澄琉的手:“皇兄还把青骓借给你!他都不肯让我看一眼。” 元缨以为元昊只是把青骓借给澄琉都那么激动,澄琉也就将错就错,没告诉她其实青骓已经送给她了。澄琉尴尬地颔首:“青骓野性难驯,陛下只是担心你。” “殿下。”生夏已经回来了,她站在澄琉身边问:“殿下是否要更衣?” 澄琉看看元缨,元缨道:“你先去更衣吧,别受了风,咱们回头再说。” 于是澄琉去了处僻静的偏殿更衣,她刚把外衫褪下,就听见旁边的屏风有些响动,她用手挡了挡身子,厉声喝问:“谁!” 生夏赶过去,只看见了一片粉色的衣角,她回来对澄琉说:“跑了,只看到是穿的粉色的裙子。” 澄琉眯了眯眼:“我知道是谁,”她继续换衣服,胸中一阵疑惑,也不知道这鹂儿搞那么多鬼把戏做什么,她把主腰的扣儿解开,红绳上挂的玉扳指滑了下来,澄琉霎时明白了什么,她拉住生夏:“快,你去告诉元昊,那个叫鹂儿的小姐好像知道扳指在我身上了!” 生夏见澄琉这般紧张,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连忙提了裙角跑出去,澄琉自己换好了衣服,走出偏殿,浦泽就迎上来,说:“殿下,宴会已经开始了。” “知道了,”澄琉加快了步子,问:“你知道方才一直装腔作势的那丫头是谁吗?” “殿下说的是崔小姐?” “崔?”澄琉冷哼一声:“清河崔氏?” “回殿下的话,正是,这崔小姐是太原王妃的堂妹。” “那就不奇怪了,”澄琉把手帕放在手里绞得不像样子:“太原王妃今日来了吗?” “说是下了帖子,但是人还没到。” 澄琉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大殿。她的席位挨着郑茜和郑茹,二人见了澄琉都开心得紧,一阵热切地招呼,郑茹问:“殿下怎么今日到得如此晚?” 澄琉暗想,郑茜和郑茹应该了解魏国这些小姐的事,正好可以问问她们二人,澄琉蹙眉:“别提了,刚走到回廊那儿,就被人泼了身茶,这才换了衣裙过来。” 郑茜用手绢捂着嘴,很是惊诧:“是谁那么大胆。” 澄琉笑笑:“崔家的两位小姐,不过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郑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叹一声:“是崔鸢儿吧?” “说是三小姐。” 郑茜也一脸为难的样子:“那就是了。” 郑茹道:“殿下您别同她置气,她是庶出,常被那崔鹂儿捉弄,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 看来事情同澄琉猜的差不多,她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么,怎么会真的置气,不过既是庶出,怎么能来赴宴?” “殿下有所不知,”郑茜答道:“鸢儿的外祖是我们祖父麾下的副将,所以我们也时常有来往。” “这样啊。”澄琉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候生夏也回来了,她凑到澄琉耳边:“我已经告诉和公公了。”澄琉点点头,抬眼见和素走到元昊身旁耳语,元昊又对和素嘱咐几句,和素应了一声,就退到他身后了。 澄珪偏过头,对元昊巧笑:“陛下真是忙。” 元昊无奈地冲她笑笑:“哪年春汛的时候不是这样。” “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元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澄琉想起件事,嘱咐生夏:“你去把那件斗篷还给阿缨。”澄琉往元缨的方向望去,见她也恰好在看自己,于是冲她笑了一下,也便移开了视线。 宴会本身没什么意思,不过吃吃喝喝,然而帝后都在这里也没人真敢放开了喝,于是都顾着同身边的人谈笑,总的也算其乐融融。澄琉颇有兴致地跟郑家姐妹闲侃,说了一阵,元攸就笑嘻嘻地凑到身边来了:“琉姨。” “呀,河间王,好久不见。”澄琉打趣他。 “嗳,琉姨不许笑我。”元攸听到自己的封号有些害羞,旋即又坐到澄琉身畔:“琉姨,咱们玩投壶去。” “好啊,不过我玩得不好。”澄琉起身跟他出去。 元攸睁大了眼睛问她:“可我听说你百发百中。” “谣传,谣传。”澄琉笑笑,看来她在魏国还是号人物。到了地方,澄琉才发现元攸说的玩投壶是同他的陪读们一起,元敬也在旁,只是一个女子都没有,澄琉一时有些拘谨。 这些陪读都是十岁左右的贵族子弟,见着元攸带个女子过来都有些没劲,澄琉跟一群小孩子也没什么好玩,于是就打算随意陪着元攸玩了几箭。她刚投出去一箭,旁边就横飞来枚石子把箭打偏了,澄琉正纳罕谁会这么戏弄她,扭头却见元缨捂着嘴边笑边走过来:“你这个神箭手同几个孩子玩有什么趣儿,走,咱们上马比箭去。” “这……”澄琉有点感兴趣,但她觉得贸然离开有失礼数,于是问:“是否要先同贵妃娘娘说一声?” “我已经着人禀报过了,咱们先走。”元缨拉着澄琉走。 元攸亦拉住澄琉挽留:“嗳,琉姨——” 元缨蹲下来摸摸元攸的小脸:“你小子,怎么对你姑姑我没那么粘,你的琉姨我借走了。”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元攸不甘心。 这时卢昭走到元攸身边:“我陪殿下好不好?” 元攸似乎同卢昭也很要好,于是连忙应下,元缨趁机拉着澄琉走了,澄琉还玩笑了一句:“这孩子。” 见两位公主要去射箭,一旁也不乏想来巴结的小姐,元缨兴致极佳地都一并邀上了。澄琉鲜有同这么些人玩闹的时候一时也觉得新鲜。 “澄琉,”元缨凑到澄琉身边:“你能让我看一眼舍利吗?” 澄琉觉得元缨很有意思,笑到:“自然可以。” “青骓呢?”元缨见澄琉如此爽快,心里十分欢喜:“皇兄既然肯借给你,咱们看一眼应该没有大碍吧?” 澄琉想了想,青骓是她的马,况且只是看一眼也不骑,应该没事,于是点点头道:“想来无妨,不过你千万别说出去。”毕竟还是忌惮着元昊。不过转眼看着元缨这恳切的模样,澄琉觉得十分有趣,一看便是爱马之人,为了看这么匹马来结交她。 元缨高兴得直拍手:“诶,对了,南边来了新茶,过些天来府上品茶。” 澄琉也不客气:“若是品酒我就来,品茶便罢。” “这茶是上好的雀舌,宫里都还没有呢。”元缨劝道。 “正因为是好茶,我一介俗人岂不是辜负了。” “澄琉你来吧,我去求皇嫂,她一定会同意的。”元缨坚持:“郑家姐妹也会来,而且我还想让你看看我养的猎犬呢。” 这么一说澄琉就有些兴趣了,加上一旁也有小姐在劝,澄琉也就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