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珪身体不舒服,心情又被尔朱美人搅坏了,于是没说几句就散了众嫔妃,端贵妃又跟人寒暄了两句,也就坐上步辇回宫了。 回宫后,玲珑实在没忍住,解气地对端贵妃说:“那尔朱美人也有今天,瞧她恃宠而骄这些日子,也真是厌烦了,亏得娘娘您好脾气。” 端贵妃笑了笑,拨弄步摇上垂下来的流苏:“不怪你生气,本宫看着她也难受,宫里不是没有过宠妃,像她那样不长脑子的还是头一个。” “只是娘娘何必亲自训斥她,那皇后娘娘也未见得领您的情,倒是您,白白被那尔朱美人轻贱了一遭。”玲珑不满。 端贵妃的笑容僵了,倒有几分无奈:“陛下最不喜欢后宫多事了,本宫不管,皇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可怎么办?” 玲珑明白个中辛酸,也不多说了,继续扯尔朱美人的事,她讨好地说:“奴婢瞧着阖宫上下也就娘娘您最识大体,像那尔朱美人,陛下不过稍有青睐,她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陛下可不就是这样吗?对谁都是一样的,当真了,你就输了。” 是啊,她们都输了。 待给澄珪别过,澄琉就匆匆赶回宫里换衣服,她还要去武场习武呢。一段时日下来,她挥剑总算不那么费劲了,甚至觉得自己力气大了不少,澄琉又开始想入非非,继续这样练下去,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成为像女侠那样的人物了? 澄琉学得快,郑英已经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了,他对锏不大熟悉,所以澄琉只能换了把剑。这把剑就是寻常贵族用的佩剑,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也不是什么能让人爱不释手的兵器,所以澄琉每每练好了一招,就要用锏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有所助益。 郑英见澄琉又在摆弄她的锏,玩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儿?看不出来高兄你还真是专一呀。” “好歹救了我几命呢。” “什么宝贝,给我见识见识。”郑英说着就把锏从澄琉手里拿来把玩,他也是识货的,粗略看了几眼就知道这锏品相非凡:“这是你从齐国带来的?” 澄琉点点头,郑英感慨:“你们齐国宝贝可真多,”他珍惜地翻看了一下剑柄:“这该是把破甲锏吧?” 澄琉感兴趣:“你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但是你看这里,”郑英把锏柄指给澄琉看:“从前这里应该是镀过银的,但是被剥落了,而且后来还遭了火,但就这样糟蹋一番还能有如今这品相,这锏也是很难得了。”他艳羡地看了澄琉一眼:“你怎么得来的?” 不得不说他那一脸羡慕澄琉看着很是舒坦,澄琉得意:“我在边境的时候,一个当铺老板白送给我的。” “什么?高兄我认真的,你别诓我。” “是真的,我那时当了一个猫眼儿戒指,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时候他叫我随便选件东西,我就带了这个走。” “天呐,”郑英不禁啧啧称奇:“你们齐国人可真爽快,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去齐国边境当东西。” 澄琉考虑了一下:“啧,郑兄,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为什么不讨厌齐国呢?齐国和魏国不是前几年还在交战吗?郑家可是主力军,陛下也是,陛下还在齐国做过人质,但是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讨厌齐国的样子。” 郑英听了大笑,他把手肘搁在大腿上:“嘁,原来是这事。其实说白了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没什么对不对,讨不讨厌的,连我祖父,当年他知道要同齐国交战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毕竟难得棋逢对手嘛。” 郑英的祖父貌似就是汾州战场上战死的那位将军了,没想到他们对这些事情倒是看得淡,澄琉觉得是自己狭隘了。郑英托腮沉吟片刻:“至于陛下嘛——你与他相熟,应该也知道他在这种小事情上不太计较,况且我觉得他其实很崇拜你父皇。” 澄琉一时有些震惊,虽然不太乐意承认,但是元昊现在的声名可比高嵘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何况她也知道父皇做事有时难免鲁莽草率,元昊这种谨慎的人根本不像是会崇拜他的样子,澄琉想知道更多,她说:“我不信,怎么看都不像。” 郑英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陛下的事我说不清楚,你大可以自己问。” “我才懒得自己去问呢。”澄琉其实是怕万一其中有什么密辛,她一旦知道了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那就活该你不知道喽。”郑英嘲笑她。 澄琉起身:“我去找端贵妃问娄尚书的事情。” 郑英忙赔笑:“嗳——高兄聪慧,自然不好奇这些小事。” 澄琉还在跟郑英嬉笑,生夏忽然过来了,对澄琉说:“方才和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传你午膳后过去一趟。” 澄琉点点头,很久没有跟他讨论国事了,澄琉还有些兴奋,郑英看了看天色:“现在也差不多是午膳的时候了,高兄不留我吃个便饭?” “下次请你喝茶,姐姐这两日盯我盯得紧,让她知道我留你用午膳,不知道又要发多大的火。”的确,也不知道澄珪这几天怎么了,生着病还有精力来料理澄琉,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瞒好。 “啧,”郑英同情地拍拍澄琉:“高兄,换做是从前我是一定不会信这话的,可是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真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澄琉拍拍他的肩:“你要实在不想回府倒不如去找贵妃娘娘。” “我怕她又要念叨我。”郑英挠头。 澄琉耸肩:“看你想听谁念叨喽。” 郑英闻言觉得有理,还是找端贵妃去了,而澄琉也自己回宫用膳,顺便不忘回想一下近日看到的情报,元昊问起来的时候她也能答得上来。 午膳后歇了会,澄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畅春园去。到了地方,见和素又守在书房外,她玩心一起,对和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和素识趣地低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澄琉蹑手蹑脚地进去了,而她还没走两步,元昊就头也不抬地问:“来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然而澄琉话一出口反悔都来不及了,不管元昊一开始知不知道,她这一开口,此事就坐实了。 “这么没规矩的也只有你了。” 澄琉不服气:“你那么多妃嫔,就没一两个活泼的?” “没有这么活泼的。”元昊笑着拿了一沓信纸:“你来看看这个。” 澄琉接了过来,元昊说:“看来梁真有个很厉害的帮手啊,这才即位多久就大刀阔斧地要改革。” 澄琉看了看内容,说是岑于扬在齐国推行了很多新令,包括什么青苗法一类的,功夫大多都花在农民身上,澄琉笑笑,把信纸扔在案上:“没用的,齐国的官员上下根本不一心,他搞什么动作都是在折腾百姓罢了。”澄琉又谨慎地想了想,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继续:“齐国的地方官可聪明了,不管你怎么想法子,他都能钻空子。” 元昊也似乎对政令本身无所谓,他问:“但是这个岑于扬似乎还是有点本事,你认识他吗?” 澄琉仔细想了想:“见过一次,说了几句话。” 元昊摸摸下巴:“我以为你们交情不错呢。” “什么交情,他是岑歌芮的兄长,光凭这点我就很讨厌他。”澄琉不知道为什么元昊会这么说,于是只能把情况描述得恶劣些,其实就那一次谈话她对岑于扬印象还是很不错,又风趣又健谈,跟岑歌芮完全是两个样。 “你知道吗?你在齐国边境的时候他曾经派人来寻你。”元昊若有所思:“当时那个刀疤老刘就是他的人。” “什么?”澄琉想了想,觉得事情也不算太难以置信:“多半想向梁真邀功吧?”她背脊一阵发凉,若不是她当时逃掉了,只怕早就落到岑家人手里被碎尸万段了。 “也是。”元昊没打算在这个事情上深究,他瞟到桌角,沉吟片刻:“其实我在想,你或许可以学着批奏折。” “真的吗?”澄琉有点开心,她想到等她做了齐国的主人,也是要天天批折子的。 元昊随手推了一沓折子给她:“这是我批过的,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 澄琉看着那一沓,目瞪口呆:“你都批了这么多了。” 元昊不甚在意:“都是昨天晚上批的。” “你昨晚不是召幸了尔朱美人吗?”澄琉更吃惊了。 “所以只看了这一点点。” 澄琉一阵唏嘘,抱着奏折坐到小几旁开始翻看。不得不说元昊每天还真是忙,魏国简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他来定夺,地方官连收个火耗这种事情都要拿来叨扰,澄琉觉得如果是她,应该早就把那官员给卸任了。 说起火耗这事,元昊一开始在奏折上批的是不准,而后又改了主意,还拟定了很多款项,细化了征收标准。澄琉不明白的是,按元昊的风格应该是不会同意征收火耗的,何况魏国又不缺这点钱。 正好元昊忙完了手里的事,坐到澄琉对面,信手翻看之前批过的折子,澄琉抬头问他:“为什么你一开始没有同意征收火耗,后来又同意了?” “这两天修运河还有些水利工程,国库有点吃紧。” 澄琉开玩笑:“你也真不怕那些个官员在底下乱收火耗、欺压百姓。” 元昊满不在乎地看看手:“你不是说了吗,谁要是敢贪污就杀谁——不过说起来,这几日是要先杀鸡儆猴才行。” 澄琉匿笑,最近有人要遭殃了。不过说起国库的问题,澄琉还是很希望元昊再考虑一下扶植商人,她小心翼翼地说:“之前说的商人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说得有道理,澄琉托腮,她要想个办法好好利用一下这股力量,然而她眉头都拧得走样了还是想不出来,元昊看着直好笑,他翻来本册子:“想不出来就算了,又不急,这是文林苑的人编撰的书,准备给魏国的孩子讲课用的,你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澄琉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讲的不过是要讲孝道要尊师重道,到了后面就是要对君王对魏国忠诚,还有什么君权神授之类的东西。想来文林苑的人都是群马屁精,把君王吹嘘得天花乱坠,元昊在上面也没有做多大改动,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时候有没有感到羞涩。 澄琉缓缓地翻动书页,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的问题,她恍然想到什么,一拍桌子:“我们可以跟齐国通商啊,齐国年年都有干旱,饥民到处都是,齐国的米商又偏偏把价格抬得很高,如果可以把魏国吃不完的粮食低价卖到齐国去,不知道可以获益多少。” “魏国和齐国一直都有小规模的通商,但魏国商人大多都卖丝绸和首饰,在齐国根本没办法立足,所以也都不太乐意去齐国,你说的卖米粮倒是可行,不过魏国的寻常商人是禁止贩卖米粮的,只有少部分受朝廷管辖的商人可以。” “那不更好,如果寻常商人去齐国卖米,我们只能收税,但如果是皇商,那收益的大半都是朝廷的了。”澄琉深沉地笑了一下:“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魏国的商人往返齐国的次数多了,是不是可以跟齐国人宣传一下魏国的好处呢?让他们羡慕魏国的生活,喜欢魏国的思想,渴望到魏国来,然后我们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元昊迟疑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国家,总不至于被一点米粮收买吧?” “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家国情怀,”澄琉很激动:“我第一次见到安仁的时候,大家听到他讲魏国的事情简直眼睛都发光了。” “齐国的官员中也不乏聪明的,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元昊明显动摇了。 澄琉想了想:“如果通商对他们有好处呢?你从前不是担心官商勾结吗?那就让齐国官员和商人勾结啊,何况魏国的珠宝和丝绸在齐国贵族中很受欢迎,他们一定舍不得赶走魏国商人。” 元昊笑了笑:“你还真是会捣乱。” 澄琉转而想到一个问题:“但齐国的朝廷里有些高官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万一有人不顾其他人的阻挠,硬要赶走魏国商人就难办了。” “这不就是开战的理由吗?”元昊答道,二人相视而笑。 元昊思索片刻:“其实我觉得,齐国民风剽悍,如果能改造一下应该更好办。” “齐国人就那样子了,能怎么办?”澄琉戏谑地看着元昊,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能把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变成酸腐文人。 “魏国茶馆里有些话本子,讲的尽是生离死别、男欢女爱,那是最消磨人意志的。” 澄琉很是赞同这一说法,这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效果的确是很惊人的,看看澄珪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