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澄琉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嗳,对了,你出宫是有借口的,那如果别人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康乐公主出宫为皇后祈福,有什么不妥吗?” “那就好。”澄琉于是心情也放松了,其实也是,元昊什么事情处理不好?哪里要她瞎操心。 只是这样一来,她不禁又开始多心了,元昊自己原本已经很会玩弄权术了,即便没有她,想来统一天下也不是做不到,何必多此一举地找她?澄琉仔细权衡了一下,思来想去,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让整个进程加速罢了,元昊这个人做事含蓄,很多事情如果有人替他出面,那事情办起来就痛快多了。这样一想,澄琉又颇有些不甘,她觉得自己不只是一个鞍前马后的人,于是顿时燃起一番要奋发图强的意志来。 澄琉一路走走停停,去看那些她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元昊默默地想,她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他正准备提醒她,转念一想,按澄琉这个骄傲的性子,即便是忘了想对策,等到了要回复他的时候,一定是绞尽脑汁也要给个说法的,这不是他要担心的事。元昊没压住嘴角那抹弧度,他有点希望澄琉真的忘了这件事,然后就可以看她到时候是怎么个窘迫的样子了。 沿街有些文人在卖字画,澄琉不是什么雅士,走马看花地随便看了几眼,信口夸了句不错,元昊颇为不屑:“就这样的字,难怪考不上功名呢。” “还是看得过去的。”澄琉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所以看谁的字都羡慕,眼下听元昊如此蔑视这样的字,想到自己那鬼画符的玩意不禁一阵心虚。 “你真该看看我的字。” 澄琉没想到元昊是这个意思,转头看到他一脸骄傲的神色,别过身切了一声。 ······ 冬日里天黑得早,安全起见,天色刚有些暗的时候二人就打道回府了。 元昊一上车就用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澄琉一个人干坐着很是没意思,觉得一天下来也没做什么,怎么就能把这人累成这样,她踢了踢裙边,开始整理今天的所见所闻,想着一定要拿出一个漂亮的方案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回宫后澄琉信手翻看那本记录官员信息的册子,生夏把泡好的茶搁到案上,问:“殿下明日去武场打算穿什么?奴婢好提前熨好。” 澄琉抬头,这才想起来明天辰时还要去武场,一时也看不进去册子了,她头一斜,靠在手上:“合适的衣服不也只有冬狩时那件宝蓝色的胡服吗?” “后来不是又添置了些,还有几件窄袖的袍子或许合适。” “什么时候添的?我竟不知道。”澄琉虽然不会去清点每月的分例,但内务府如果送了东西来,她怎么也是应该知道的。 “昨日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嗯了一声,我以为你听见了。” “呀,我应该是没听到。”澄琉拉起生夏:“陪我去看看。” 魏国潮湿,所以衣物定期是要取出来熏香打理的,正巧小宫女方才熨好了新制的那几件,麻溜地就呈了上来。 因为过年的时候才制了不少衣裙,各式各样的礼服常服她还没穿完,澄琉以为这次不过只添置了几身方便习武打猎的行头,没想到摆开来又是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澄琉不知道是魏国举国上下都如此奢靡,还是独她一份的,但她觉得魏国的裁缝肯定不好当。 细细地看过去,有一件大红的胡服很合她的意。热烈的红绸上用金线密密地绣了妆花缠枝莲四兽麒麟,澄琉抚过去,忽然觉得红色很适合自己。一晃眼,又看见一件紫罗胡服,没有红色那件华贵,但上面湘绣的蝴蝶灵动可人,平日里穿着也不会太隆重。 这些衣裙里也不全是胡服,还有几件箭袖的圆领、一件白狐狸斗篷和几件织金的披风,另有几条家常的杭绸裙子也是不凡,旁边又整齐地摆了各式各样的革带,有玉石的,有金的,还有一条象牙绦环。 澄琉拿起一条玉带:“就这个,和那件胡服。” 生夏冲管衣裙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麻利地就把衣服收好了。澄琉跑到床边,拿起自己的锏轻轻摩挲:“都好久没练过了,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丢人。” “你的功夫我是见识过的,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一口气打倒了那么多男子,怎么着也不至于丢人。”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会还手,更何况我还欺负他们赤手空拳。” “他们会犯的错别人也会犯。”生夏拍了拍澄琉的肩:“况且我不明白,你若是想防身,直接让陛下派个侍卫给你不就好了。” “我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罢了,自己有身功夫在总是好的,”澄琉冲生夏笑了笑:“你以为我们现在身边没有侍卫吗?我们俩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呢。” ······ 尽管晚上睡得并不好,但澄琉还是早早起来了,想到要重新开始习武了,她一点疲惫之意都没有,兴致勃勃地换上了衣服拿着锏比划,转了几圈,头发都散了下来。 “你这个疯子,”生夏笑得不行:“快坐下来我帮你梳洗,你怎么这么不爱梳头。” “这么多头发,麻烦死了。”澄琉坐下来也不肯闲着,一直倒弄妆台上的物件。 生夏拿过澄琉手里把玩的桂花油:“头发梳好了那么漂亮,看着不开心吗?” “换来换去也就那几样罢了,梳了那么久,自己看两眼也就腻歪了,而旁人谁又会看你梳什么头发。” “可你若是就这么不梳头,那就有的是人看了。”生夏咯咯咯地笑。 澄琉笑着要拿茶泼她,生夏躲了一下,把澄琉按住:“别动,我都快梳好了。” 澄琉于是又安分地坐好,心不在焉地看生夏把最后一缕发丝理好,然后簪上一支金花果如意簪,她随意地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捻了枚金镶绿松石戒指戴上。 生夏拿起澄琉的手看了看:“呀,这戒指漂亮。” “我从前有个猫眼儿的更漂亮,可惜当掉了。” “你那时肯定当了不少宝贝,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有一个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当的。”澄琉从螺钿的首饰盒最底层拿出一个玉扳指:“这是我父皇的。”她拿着往自己手指头上套,大了整整一圈,她笑:“可惜戴不上。” “我有办法。”生夏跑到针线篮子里取了截红线,把扳指栓起来系在了澄琉的脖子上。 澄琉埋头看了眼胸前挂着的扳指,把它藏进了衣服里:“以后就这样戴着了。” “你父皇从前一定很疼你吧。” 澄琉没看生夏的表情,但她猜到了生夏在想什么,她知道没有人能想象这样一个暴君也会是个疼女儿的父亲,她说:“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坏事,我也是,所以我相信这些都是我们的报应,没什么好抱怨指摘的。但是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他当年既然能从一个起义的无名小卒变成齐国的皇帝,就不该是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泛泛之辈。”澄琉蹙眉:“他死得有些不值得。” 人都是会变的,等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那种再无所求的空虚远比喜悦要长久,生夏是明白的,但她不敢告诉澄琉。 “算了,死不是该走了?要来不及了。”澄琉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甚至有点没心没肺,根本不会因为提起这些事就难过,她拍拍手就起身了,跟个没事人一样,生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澄琉匆匆用过早膳就到了武场,原以为自己来得挺早,然而进去才发现元昊已经在那里了。他背对着澄琉,望着兵器架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澄琉有点不知所措,她猜测,该不会是元昊亲自教她武功吧?但今天他的衣着明显不适合练武,而且澄琉也觉得他不至于会这么闲。 仿佛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元昊转身:“给你找的师父过会儿才能来,我先试试你的功夫,一会儿可不要给我丢人。” 澄琉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不悦,她接过生夏奉上的锏,准备跟他比试,却见元昊没换下身上累赘的宽袍大袖,手里也就握把折扇,她忍不住问:“你——就这样跟我比?” “有什么不妥吗?” “我怕把你脸划花了姐姐要杀了我。”尽管曾经再三发誓不再小瞧元昊,但澄琉还是没长记性。 “你若是能伤我分毫,我就把皇位让给你。”元昊很是自负。 澄琉没接话,玩笑似的挥锏劈过去,元昊轻轻松松就躲开了,澄琉敏捷地又杀了个回马枪,她原以为这样的力道和速度起码能把元昊逼个够呛,却不想她非但没伤到元昊一星半点,手中的锏还被弹了一下,险些没能握得住,可耻的是她甚至没能看见元昊什么时候出的手。 这厮这是个高手——澄琉皱了皱眉,尽了全力去进攻,却总被元昊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宽袍大袖并不拖累他,因为他移动得并不剧烈,轻描淡写地一闪就能化解澄琉苦心孤诣设的局,就像走路一样,轻松得还能顺手反攻。 攻势一直很猛,过了一会澄琉已经有些使不上劲了,锏也显得有些累赘,重不说,又不像剑一样两面有刀锋可以劈砍,要真想有点效果只能硬刺,然而澄琉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她的锏能挨到元昊都不容易。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元昊避开锏的尖端,从旁逼近澄琉,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澄琉手背,又象征性地在她肩上戳了一下,澄琉的手一抖,锏掉到了地上,自己也一下子跌坐下去,澄琉又惊讶又羞愧,她觉得自己这次应该能记住教训了。 “来。”元昊弯下腰伸手来拉她,换作从前澄琉一定会大义凛然地拍开他的手,然而现在澄琉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撑在身后的手臂都在颤抖,于是也就讪讪地拉着他起来了。 “陛下找我做什么?”同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澄琉转头,见一个很英武的男子阔步走进来,看到元昊把澄琉从地上拉起来,还打趣道:“嗳,陛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所以才找你来。”元昊也玩笑。 “什么意思?”那人大概知道元昊做事的风格,所以一霎时脸色大变,甚至有点惊恐地看着他,澄琉暗想,感情元昊找人之前都没通知过是什么事的。 元昊把澄琉往前推了推:“帮你收了个徒弟,开心吗?” “这,这,这······陛下,女子这些东西我怎么会啊······”那人尴尬得脸都绿了,还以为元昊要让他教跳舞唱歌什么的。 “教武功。”澄琉忍不住提醒,谁会跑到武场来跳舞? “这——”那人看了澄琉一眼,然后又跟元昊求情:“陛下,您也知道臣是行伍出身,怎么教得了一个小姑娘啊?”那人看起来和元昊很熟,眼下用那么尊敬的称呼明显是想讨好。 澄琉看不下去了,这简直是在羞辱她,她捡起地上的锏朝那人扔过去,那人身子一侧,躲开了,锏戳到了木桩子,碗口粗的木头被削掉了一半,澄琉把额前飘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说谁小姑娘呢。” 那人还想推辞,元昊笑了笑:“这位就是康乐公主,你从前不是最崇拜齐国人吗?” “原来是康乐公主,久仰久仰。”那人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来真是很崇拜齐国,然而他还是有些摇摆不定:“陛下,这事咱们还有的商量吗?” “有啊,朕不强迫你,但是现在不可以,娄尚书还候着呢。”元昊还是笑眯眯的,然而那人闻言色变:“好说好说,陛下安排得太合理了,公主殿下骨骼清奇、天资聪颖,一看就是习武的料。”澄琉不明白那句话哪里是关键,但看元昊老谋深算的样子,应该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