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1 / 1)素手窃国首页

又是一个匆匆忙忙的早晨,朝臣们穿着相似的袍服,排在宫门外验鱼符等着入宫,那样长的队伍,远远地看去有些宏大,或者像某位不懂事的小公主那样想的,跟群红蚂蚁一样。他们陆陆续续地入朝了,一个个或紧张地理衣冠,或怯怯地低声交谈,内侍和宫女疾步往来,忙着布置大殿。  殿内比平日亮堂,有一种带着血腥味的新气象,新刷的金漆泛着深沉诡异的光,它审视着所有人,它将目睹又一代的兴旺。  在这金碧辉煌下,大家仿佛都被荣利冲昏了头脑,都张皇、匆匆,这年代,一个人的飞黄腾达就代表着另一个倒霉鬼的落幕,谁知道他们是哪一种。  不过大家清楚的是,齐国是那个幸运儿,而战败了的魏国是那个倒霉鬼。起码在今日。今日齐帝高嵘将在此接见魏国使臣,并接受魏国进献的贡品,或者说“停战费”。想来作为胜利者的高嵘今天应该会很开心,但众人依旧提心吊胆,谁知道他会不会杀几个人来助兴,毕竟不死几个人,根本不能叫做齐国的宴会。    朝颐殿  景和公主高澄珪闲闲地伸出手,那是一双纤细白腻的手,每一根葱白似的手指都很聪明灵巧,跟澄珪这个人一样,只要澄珪把手伸出来,它们一定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听说手要这样摆才最好看,对,别忘了把小指头翘起来,弯一个小弧度,这样才完美。  澄珪挑拣着妆台上她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左看右看怎么都不满意。比上她的倾城之貌,什么样的首饰都是俗物,所谓“却嫌脂粉污颜色”,佩戴着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也不过为了证明她是公主罢了。  “殿下,这支如何?”绿蜡问。  “嗯?”澄珪根本没听进去,她眼波轻轻流转,就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倩影。真好看,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的发饰哪支不一样,有什么可选的!我都等你一大早了!”康乐公主高澄琉看着她这样慢吞吞的梳妆直心烦,这些东西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样,费再多功夫又能有多大区别。  澄珪蹙眉,狠狠地瞥她一眼,蛮横无理的丑丫头,她懂什么叫好看?但澄珪还是没心思挑拣了,澄琉看她没说话,以为她还要磨蹭,气得一下子蹿起来,衣袖却不留意把茶杯带倒了,茶水泼了一地,几案上景和的手绢也未能幸免,雪白的轻纱原本蓬蓬地挺在那里,眼下却猛地萎缩了,被水粘在桌上,像个什么脏东西。  “我的绢子!”澄珪惊呼一声,绿蜡也吓坏了,忙帮她理手绢,澄琉换了个地方坐下,冷哼一声,绢子脏了就脏了,哪是你们三五下就能弄干净的,更何况谁会看你捏在手里装模做样的一条手绢。  澄珪看不惯她粗鲁的样子,扭头就向皇后告状:“母后您管管她,她总这样!”  皇后冷眼看着两个女儿吵架,嘁嘁喳喳的着实惹人心烦,她微微昂起下巴,用一贯满不在乎的威严语气:“澄珪,你若再挑拣一会,只怕你父皇就要把你也当俘虏一块儿烧死了。”澄琉挺喜欢跟高嵘一块看处决俘虏,她想到澄珪如果被那样处置一定会很好笑,于是她捂着嘴匿笑,皇后听到那笑声,眉头颤了一下,这孩子总是能把她惹得最心烦,不过她只轻轻偏头,望向澄琉:“澄琉,你若是再捉弄你姐姐,我就把你送到晋国去和亲。”  澄琉于是低头不出声儿了,她知道皇后不过是吓她,但是她也知道最好不要再闹了,多少给她点儿面子。  “梁侍卫呢?一大早就不见了。”澄琉这才想起他,于是转头问红萼,然而对方只是摇头。  澄琉坐不住,晃荡着腿,把裙边踢起来,实在太烦闷了,她又猛地跃下地:“不等她们了,我找父皇去。”澄琉跑走了,一路飘荡着她远去的声音:“父皇在哪里?”  “母后——您就这样让她走!她应该同我们一起去的!”澄珪终于选好了支小插,不过皇后对澄琉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并不能让她解气。  “管她呢。”皇后起身理了理袖,“倒是你,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母后为何不管管澄琉。”澄珪不服气,但她到底不敢对皇后放肆。  “你不该对她那么严厉,她不能与你比。”皇后径直出门。  澄珪跟在她身后,明知故问:“为什么呀?”  “她不过仗着你父皇宠她。”皇后随意地跟澄珪笑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一句。  ······  澄琉一路小跑,去不远的雍乾宫找她父皇高嵘,门口的老太监看见是公主,弓了腰,笑着行礼:“老奴见过康乐公主,陛下正在用早膳。”  澄琉向他点头以示回应,一如既往地自顾自闯了进去。  “父皇——”她跑进去,然后顺势坐到了高嵘身畔。  高嵘远远地就听见她的声音,于是腾了只手来挠她痒痒,澄琉怕痒,她打打闹闹地滚到高嵘怀里,高嵘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地要看父皇的战利品了?你瞧上了哪一件?”  “我听他们说魏国送了一千名奴隶来。”  “你要奴隶做什么?”高嵘没怎么上心,他捏了捏澄琉的脸。  “那你要奴隶做什么?”澄琉瞪大了眼睛看他。  “父皇不要奴隶的话,你的宫殿谁来建?你的马谁来牵?”  “父皇给我牵马咯。”澄琉在胡床上滚了一圈,她突然坐起来:“父皇,奴隶那么多,我们用奴隶来狩猎怎么样?”  高嵘觉得有意思,问:“用人狩猎?”  “畜生可以用来狩猎,人怎么就不可以。”在他们眼里人和畜生可不就是一样的。  “那他们反抗怎么办?有人反对怎么办?”高嵘逗她:“你知道的像蔡伯那样的酸人,成天只知道说‘陛下不可’、‘此事有违祖制’。”他学那些老臣的声音和神态简直学得惟妙惟肖。  “那就把他们烧死啊,有谁敢违抗父皇。”  高嵘大笑:“好,好,就这样办!”  话毕,他们就听见有人通报说皇后和景和公主驾到,高嵘不理,继续和澄琉说说笑笑。  “本宫来带澄琉去大殿上。”皇后这些年已经懒得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向高嵘行礼了,她看着澄琉:“走吧澄琉,是有些晚了。”  “急什么,贡品又不会自己跑掉。”高嵘喝了口酒。  “父皇快走,我想看奴隶!”澄琉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转身就去拉高嵘,高嵘扔下筷子,起身牵着澄琉走在前,皇后轻蔑地看着高嵘的背影,然后带着澄珪跟在他后面。  方进大殿,康乐就觉得这里比从前更要富丽堂皇,其实这座大殿是直接沿袭的前朝周国的陈设,原本就十分气势恢宏,而近来更是特意装潢得奢靡,想来齐国在魏国那儿捞了不少宝物。  王公贵族都严装肃穆地侍立殿下,见到高嵘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那样子看得澄琉直想笑,他们自己其实也觉得讽刺,一大群各怀鬼胎的人恭贺着这个大家都憎恶的人万寿无疆。  原本该有很长的一段仪式才能进入正题,不过这些规矩并不能约束高嵘,他跟大多数平民一样,十分不理解也受不了这些不近人情的陈规,所以这些没用的规矩被他废除了,魏国使臣也得以提早那么久就上殿献礼。  所谓魏国使臣,那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脸上浮着无所作为的光鲜亮丽,他怯怯地迈着魏国人自以为最优雅端庄的步子上殿,悄悄地抬眼试探高嵘的神色,可惜太远了,他只看见盛装华服的一群人,冷冷地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早些开始就早些结束吧,他自暴自弃地想,也不敢多迟疑,于是朗声道:“臣奉魏帝令,来朝于齐,献礼如下,金首饰百副,共七百二十两,银器六十箱,玉器四十箱······”  “奴隶在哪里?”澄琉悄声问皇后,但后者并不理睬,甚至没有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在哪里?”  “你能不能住口。”澄珪低声斥责澄琉。  “那些奴隶在哪里!”澄琉于是高声问使臣。  “丝帛三百匹···”他紧张得没听见澄琉的问话。  “我问你那些奴隶在哪里!”  “啊······”使臣手里的礼单都掉了。  “奴隶呢?”高嵘含笑拍拍澄琉的肩,但对使者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回陛下,随行的奴隶都关在城郊行宫了,若是现在下令传召,明早可准备完毕。”负责押送的蒋锐回答。  “立马传,候在上林苑,准备明日狩猎。”  “是,陛下。”  ······  就这么一来一去几句话,事情就算完了,你瞧,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事情可以办得多快。高嵘这样想着,去见其他来使了,皇后与她的兄长蒋锐有事要谈,澄珪跟着后宫中阶品高的嫔妃欣赏贡品,独澄琉一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于是又问红萼:“梁侍卫呢?一上午都不见他。”  “奴婢听闻梁侍卫在御花园里。”红萼并不敢抬头看她。  澄琉气哄哄地朝御花园走,边走边嘟囔:“他倒跑去赏花儿了,要本公主去找他。”她绕过回廊,方见梁侍卫同澄珪的侍女岑歌芮在一处。她素来不喜欢姐姐这个侍女,说是从贵族女子中选了德才兼备的来陪侍公主,其实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才能进宫来长见识,嫡公主的侍女,说出去多好听,以后嫁人可方便。她这样的人哪及得上梁侍卫有真才实学。  她冷不防插在那二人中间:“歌芮,姐姐让你去西三所等她。”  “景和公主?去西三所做什么?”歌芮不乐意。  澄琉斜睨一眼梁真:“谁知道她与你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说的。”一语双关,澄琉对自己的措辞很满意。  歌芮讪讪地看了梁真一眼,将信将疑地走了。  “她方才交给你什么?”澄琉背着手问梁真,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家母托岑侍女转交一封家书。”他见澄琉生气了,只好安慰:“殿下今天看到喜欢的贡品了吗?”  不得不说梁真的确太懂澄琉了,她听到这话立马果然就忘了生气,兴致勃勃地说:“魏国送了一千名奴隶来,父皇和我明日要去狩猎。”梁真刚开始不明所以,但想了想高嵘的脾气,他不寒而栗:“猎杀活人?”  “是啊是啊。”澄琉满不在乎的笑着,眉眼间尽是少女的热情活泼,可惜让她高兴的代价是很残忍的。  “殿下······不觉得如此太残忍了吗?”梁真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是他忍不住。  澄琉跟梁真没办法倔,她不自觉地就没了底气,含糊地解释:“他们是奴隶嘛······明天不杀,他们以后也要天天修宫殿、伺候我们,累都该累死了。”她在狡辩,她当然知道对那些贱奴而言自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她没办法,只好这样敷衍梁真。  梁真神色黯然,不再同她争辩,于是换了个话题:“听说魏帝还送了自己的儿子来当人质。”  “噢。”质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杀,还要供着,对澄琉毫无吸引,但她转念一想,“听说”?听谁说?岑歌芮?她的火又起来了。  梁真没看出来她的火气死灰复燃了,以为澄琉早平息了怒火,于是试探地问:“殿下,臣过几日想告假。”  “为什么?”  “家书上说母亲病重,臣想回去探望。”  “信上可有说什么时候?”澄琉不乐意,又是家书!  “十五,家严正好那日过生辰。”梁真很紧张,原本他就不指望澄琉能同意,更何况他还妄自定下了时间,仿佛命令她似的。  “那日想来没什么大事,你去吧。”梁真难得提一次请求,澄琉是舍不得回绝的。  梁真一时欣喜若狂:“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