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 旧夜沉月落长安(1 / 2)大唐五行传奇首页

草长莺飞,拂堤杨柳,相比于江南,长安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城郊的十里亭本是人们迎来送往之所。来到此地者,或欢喜,或愁悲,然而今日,亭外却弥漫着一片凛然肃杀之气。

上千名江湖武者聚结于此,持兵而待。

他们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本应成为武林盟主,却被废去武功、流徙三千里发配琼州的罪人。

淡薄如纱的晨雾中,两名差官押解着一名囚徒,自大道上缓缓行来。

众人的目光立时齐刷刷地汇聚于那名囚徒身上。

但见来人,背脊挺直如竹,目光平静若湖,行走时“丁当”作响的镣铐仿佛只是他踏歌而行的乐器。天边残月未落,阵风吹得他素蓝衣衫猎猎荡起。道边杨柳摇曳,似在向他恋恋作别。在其身后,朦胧高耸的长安城正默望送行。

等待中的江湖人全都噤住声音,面面相觑。功成豪气且归匣,浓情淡抺皆成画。本以为,此人武功被废,已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必当萎靡颓丧。岂料到,他仍是傲骨凛凛,与往昔全无差别。

两名官差见到如此众多的江湖人杀气腾腾地夹于两道,不禁踌躇停步。

“走吧,他们是来寻我的,与两位无关。”季怜月目光无澜,只在最深处燃起一点不灭星芒。

他当先领路,来至人墙。两名官差无奈跟随,似是成了他的随从。举步间,季怜月淡漠地扫视过道路两边的江湖豪杰,仿佛一员即将出征的将军在检阅麾下兵卒。本是气势汹汹的江湖豪杰,在其静谧的目光下,一个个地垂下了脑袋。

三人行出数步,前方队列中忽然跳出一人,挡住去路。

那人朝季怜月拱了拱手,高声说道:“季公子,我等敬佩你的为人,听召前来参加武林大会,更为你夺得擂主之位,立下汗马功劳。然而你却辜负了我等,不仅不力争盟主,反而挟持皇帝,成为阶下囚。难道你不该给我等一个交代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众豪杰如梦方醒,纷纷出言指责。

武林大会选出的三位擂主竟然全是反贼,这不仅出乎众人意料,更令他们倍感受骗。江湖中人虽不服官府管教,却并不想背叛大唐。如同不听话的子女,虽时时违反家规,却容不得旁人诋毁父母。而今三位擂主逃走了两名,仅剩的一人便成为他们发泄怒火的靶子。

远处的山岗上,眼见群情激愤,师兄被千夫所指,莫小雨正要挺身而出,却被身旁之人拉住。

望着阻拦之人,她心急地说道:“大师姐,二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落魄,你不要阻我。”

“不许去!”艾离不仅拦住莫小雨,同时瞪向扶剑而起的徐绍风及跃跃欲试的乔知叶,“师傅说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劫命。今日之事,必须由他独自承受,谁也不准出手相助!”

“大师姐!”三人同时不满地叫道,却在其一瞥之下,噤若寒蝉。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气恼、苦楚、悲伤、犹豫……这些犹如暗潮翻涌的阴暗情绪,他们从不曾在傲如骄阳的大师姐身上见过。

……

面对声讨之浪,季怜月神情无一丝改变,“如此说来,诸位是因为我没有争得盟主之位而聚集于此?”

“可以这么说吧。”

“没错!”

“我们可容不得你欺骗!”

季怜月目光扫视着四方,缓声说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这句话:乱世英雄兴,盛世神兵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扯旁的!”

“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季怜月不理庞杂的人声,继续说道:“如今大唐国泰民安,纷乱的武林必将成为朝廷整肃的对象。经此东宫之乱,江湖必会迎来一场整肃清洗。不知诸位可曾想过安身保命的应对之法?”

“他说得有理。形势危机,咱武林中人如不联合起来,一旦遭到朝廷整肃,江湖便会名存实亡。现在的武林是最需要盟主的时候!”

“你明知如此,为何好好的武林盟主不当,却去做谋逆叛匪?”

“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去做才能不被整肃?”

讨伐的声浪逐渐减弱,取而代之是众人的思考。

季怜月再次问道:“武林中人遍行五湖,又常率性而为,故又被称为江湖中人。我想请教诸位一个问题,何为江湖的存在之本?”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这些江湖人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群之中有人叫道。

“以人为本,这话没错。”季怜月望了一眼出声之人,“不过在下以为,道义才是江湖的存在之本,有道义的地方才有江湖。试想一下,如果心中无道,咱们这些江湖中人与那些丧尽天良的匪类又有何区别?故,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道义不灭,则江湖永存。”

“说得好!道义不灭,江湖永存。”

“对,道义不灭,江湖永存。咱江湖中人怕什么朝廷!”

众人豪情顿起,指责变作议论之声。

“依季公子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做呢?”

季怜月道:“有道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于此盛世,诸位若想有所作为,进可从军卫国,征讨来犯之敌。如不愿受到约束,亦可退归田园,安享盛世荣华。此两条路皆为光明大道。”

“不,江湖混乱多年,此时需要一位武林盟主!”一人朗声说道,拨众而出。

“是陆正宇,江南的武林盟主。”

“听说此次东宫之乱,他奋勇杀敌,深受皇上器重。”

“如果他想要当选武林盟主,倒是位合适的人选。”

人潮向陆正宇涌去,也有不少人痛惜地望向季怜月后,悄然散去。

“我们走吧。”眼见再无一人关注,季怜月对官差说道。

两名官差擦了擦被汗水浸湿的额头,连忙快步离开。

在官差不停催行下,三人迅速远离十里亭,来至一处无人的树林。官差取下水囊,正欲略作停歇,十几名年轻人由陆雕带领,将三人团团围住。

陆雕打量着季怜月,啧啧叹道:“不愧是差点当上武林盟主的人,居然能从那群人手中安然无恙地逃出来。不过我妹妹的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你待如何?”

陆雕毫无征出兆地出手,同时大喝一声,“这一拳我为青青而打!”

季怜月武功被废,全无躲闪之力,被他一拳打倒。从地上爬起,他缓缓抺去嘴角边的血渍,向人群中望去,“青青呢,她在何处?”

“你还有脸提她?”陆雕恨恨出拳,再次将他击倒。

“我要见青青。”季怜月重新从地上站起,坚持地说道。

“就你这样的废人,她才不愿意见你。”陆雕哂然一笑,挥手让手下取来一盆绿植,“她让我将此物还你。”

季怜月盯着盆植看了许久。这盆绿植赠人于初冬,顽强地活过冰天雪冻之季,却在此花草繁盛之时,因多日无人打理而萎靡枯落。

“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睑,伸手接过,“我愿意退婚。”

本以为小心呵护,宽容耐让,总会日久生情。想不到最先退出者,却是看似最为情深的那人。

“事到如今,你不愿又能怎样?”陆雕目中嘲讽与得意同现,“我父救驾有功,更得当今圣上赏识。我陆家正如日中天,岂是你这只永远翻不了身的癞蛤蟆高攀得起的。”

“花无常盛,人无常势,陆公子又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我这叫作乘胜追击!”陆雕第三次出拳将他击倒,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异口同声的话音声中,乔知叶、徐绍风与莫小雨先后赶到。

望见来人,陆雕不觉目光闪动。作为江湖中人,乔知叶与徐绍风都曾为东宫平叛出力,虽二人不愿为朝堂所用,但论功劳均远高于陆正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放弃,皇帝才把陆正宇当成武林典范,嘉奖格外丰厚。

“我警告你,不要再对青青有半点痴心妄想。”陆雕虽然性格顽劣,却有自知自明,自知绝非那几人的对手。放出一句狠话后,他带手下趾高气昂地离开。

“二师兄。”莫小雨紧赶两步,将师兄从地上扶起,欲查看他的伤势。

“我无事。”季怜月推开她,踉跄起身。他抱起被打碎在地的绿植,快步奔入林中。

“二师兄!”莫小雨与徐绍风正要追去,却被乔知叶拦住。

但听他一脸深沉地说道:“不要追了,二师兄定然不愿让人见到他此时的狼狈模样。”

徐绍风一下子气馁,莫小雨不禁黯然神伤。对三人而言,季怜月如同兄长一般。他向来稳重自持,风度翩翩,何曾这般狼狈过。

三人于林边并肩而立,一时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