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夜里只有她一人是醒着的,可他也醒了。
手抚在她脸侧,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她:“翠娘,你这样睡不着有几日了?”
她没说话,过了会儿才侧头:“就今天而已。”
他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夜里吵闹着不肯睡的小孩:“翠娘乖,闭上眼,好好睡会儿。”
她于是听话地闭上眼,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胸膛。
他一直哄她,她一直睡不着。
她的身子就像被掏空了,木愣愣一具身躯。吃饭喝水遵循本能,却总有些本能之外的事……比如睡不着,比如饭后不久习惯性地呕吐。
她的灵魂好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认命地按照贺元所希望的样子活着,另一半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接受现状。
她的身体也诚实地反应着这两种想法……几乎是无法自控的。
“少夫人……少夫人!”丫鬟们见她又吐了,吓得厉害。国公府常请的大夫几乎来了个遍。
那天贺元破天荒回来得极早,丫鬟们惶惶不安,她开口让她们退下,等贺元走到她身边,她抿了下唇,声音柔柔的:“我不是故意的。”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抱起她纳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发顶,掌心握着她手腕处凸起的骨节,声音很温柔,有些微微的沙哑,“没事,不喜欢吃这些就再换,总有合口味的。”
于是,国公府的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月俸涨得几乎能和一个朝廷一品大员比肩。有些头硬的言官已经往上递折子,暗指国公府奢靡了。
可即便如此,玉翠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吃什么吐什么,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睡也睡不着,整个人就算是白天,也反应很迟钝。
进府的大夫们个个愁眉苦脸,连宫里请来的御医们都纷纷摇头。提起病情,总不外乎一句话:少夫人心里有事,忧思而至外疾。
事情连清修的长公主也有所耳闻。
长公主特意回了府,本以为是平民出身的儿媳故意拿乔,可真见了榻上气若游丝,近乎油尽灯枯的人,便只剩一声叹息。
她那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神色冷得连打小伺候他的下人都不敢近身。
那日,母子二人在书房聊了很久。至于聊些什么,并没有第三人知道。
贺元亲自送母亲离开,转身回了清风苑。
走到门前时,丫鬟担忧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少夫人,您要是不舒服……还是待会儿再吃吧。”
“没事,拿过来罢。”
他走进去时,她依在床头,低头蹙眉在喝药膳。喝了会儿,便难受地忍不住伏身全吐了。
丫鬟拿铜盆接着,要端出去处理时瞧见了他。
“世子爷……”
他抬手示意她退下。
人走了,屋里就只剩他们俩。
他顿了下开口:“何佩兰……”
她身子微颤:“不要再去找她了,我说的话仍是算数的。”她抬手端起瓷碗,仰头要喝。
贺元拦下她,夺了碗。
“你放心,我不是要去找何佩兰麻烦。”他将药碗放下,左腿屈膝半蹲在她身前,“翠娘,我是说,何佩兰那边你不必再担心,我不会再寻她麻烦。”
玉翠微微一怔,贺元轻轻抚上她侧脸,消瘦到几乎没什么肉。
“我可以放你回去。”
他是这样说的,玉翠眼珠缓缓动了动,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平摊在掌心,抬眸问她,“你回京想找的东西……就是这个,对不对?”
红色的绳结微微有些褪色,当中的赤金小猪光滑圆润。
她缓缓地伸手去触,等快要碰到那手绳,指尖却蓦地顿住了,眼神看向他。
贺元将东西放入她掌心,握着她的手掌,轻轻合拢:“翠娘,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玉翠睫毛颤了下,像是不敢确信,缓缓抬眼看他。
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对上她的视线,又哑着嗓子重复了遍:“翠娘,我要你好好活着,不管在哪儿。”
玉翠唇瓣动了下,却没有说话。
贺元站起身,把她抱在怀里,低了头轻声问她:“中秋那日,是你离开的契机吗?”
掌心被金珠膈得微微疼,玉翠略迟疑了下,点点头:“嗯。”
其实就算她不回答,他也能猜得到。当初告诉她婚期定在中秋时,她的惊愕几乎溢于言表。他那时不想往下细揣测,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是得面对。
“什么时辰?”他问。
“子时。”她听见自己轻声答。
“是从国公府直接离开吗?”
“不,不是,”她摇摇头,低低说起住持临终前的那句赠言,“山中水,水中月,月里金玉引路归。我大概需要找个山涧湖泊。”
“去灵峰山罢,我母亲清修的那座山。”贺元缓声说,“离京城最近的山就是它,山里有条落月潭,应该是合适的地点。”
“好。”玉翠轻轻应下。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
寂静中,贺元忽地开口:“不过,放你走之前,我还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