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开场的助兴,宴席礼射而已,又何必讲那么多规矩。县主想玩,就玩玩呗,难道诸位郎君是怕——”她妙目一转,长长拖出音,“真输给我们不成?”
她立在太后之后,却在其余后妃命妇之前,一句话出拉足女人的阵势,尤其不驯。几个古板些的大臣直接瞥过眼去,只等着皇帝出口,管好自己的妃子。
梁帝倒未觉冒犯,枕边人的语气他自听得出来,近段时间也尤其吃这一套。淑妃复宠之后的分寸从来把握得极好,从来不显咄咄逼人,只有美人宜嗔的情趣。
他兴致正好,于是似笑非笑接道:“淑妃这话一出,不应下倒像是不战而退,胜之不武啊。”此话一出,便是有应的意思了。
一旁的鸿胪寺卿于是笑着开口:“宴席礼射,县主愿意下场一试身手,也是一段佳话。”
这人好会说话,连给舅舅的台阶都递好了。
我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立在舅舅身后不远处,也是天子近臣。典型的鹅蛋脸,两颊丰、肤色白,再加上精心修剪的美髥,是时下最兴、被追捧为雍容华贵的长相。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侧身看向我这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在洛阳还没有见过这张脸,但皇帝身边的人总不能是一下子冒出来的,心里盘旋过几个可能名字。今年舅舅调了许多人回来,汝州当地也有官员过来随王伴驾,但对方未着官袍,实在不知具体官职。
我微收下颔,状似天真地看他一笑,因他出言相助,尤带几分亲近和感谢。只是笑完又觉失仪,于是不好意思地外祖母那里倚靠过去,做足了少女娇态。
外祖母被我抓着手,察觉到这边的异样,等看到那个中年男子,却只慈蔼一笑,似乎极乐见我与对方的交集。
这大梁至高无上的女人,唯有在面对血亲时有这样的慈和。我知道他是谁了,太后母家的侄子慕容申从地方回来,被授予鸿胪卿的位置,从三品,理外事文书。论起来,我可以叫他一声表叔。
“罢罢罢。”舅舅摆摆手,状似无可奈何,“都这么说了,那云平你就上去练练,也让我和太后,还有安国公瞧瞧你这几年射艺究竟有没有长进。”
我眼睛锃的一下亮了, “我就知道皇帝舅舅最好了。”
郑重行了个大礼,我一步一步向靶子走去,万众瞩目。我在心里叹息,浑身汗毛地兴奋地颤粟——三年磨一剑啊。
但面上,我却只是染着少女的绯红,有初试身手的跃跃欲试,更多地却是惴惴忐忑。果然,赵抚担忧地看着我,而另外的那个扈从卫士拓跋青脸色沉沉,最终却还是隐忍着没有当面说些什么。
高贵的身份、少女的壳子,套着这些还真是诸事皆宜啊。
我带上护指拿起弓,立在百步之外,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拉开弓弦。
人群议论纷纷。
“云平县主要射哪个靶呀!站得位置也奇奇怪怪的,怎么远就射能看得见靶心吗?”
“管她呢,随便射一箭就好了。云平县主连拉箭都不会,未见过这样三指扣弓射箭的,陛下竟也由着她胡闹。”
“哎……”
我未有丝毫动容之色,背左面右,两脚矢直,专注地凝视着猩红的靶心。
赵宝稚,你只有这一箭。
如不能一箭射杀所有人的目光,你永远不要再想以后的事。
剑离弦,划破空的一声嘶鸣,刺开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划破傍晚的冰凉湿冷,一箭劈开挡在前面一切,包括已经扎在靶上的那根箭。
旧的箭镞掉在地上,新的已经穿靶而过。
人群鸦雀无声。
少焉,
“怎么没有人说话了?”我回头,笑出一个酒窝,半娇半嗔:
“舅舅说自古宝弓配名将,但名将也未必一定是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