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珺雅到了邻近的小县去散心。临县以产藕粉著称,整个县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的时候放眼望去满是碧绿的荷叶托举着粉红可爱的荷花。 珺雅很喜欢旅行,尤其喜欢那些远离人工、充满自然美的地方。 但她很少旅行,只会在居住地周边不远的地方走走。而且她喜欢独自行走,不用和其他人协调时间、商量线路,在难得的放松休闲时间里再去照顾微妙的人际关系。 珺雅从医院出来后是临时决定去看荷花的。她在这三天里放空自己的头脑,希望能够再次清空脑袋里那些不该存放的东西。 5月3日晚上七点,珺雅回到森江公寓。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看见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 小野。 那个王婷口中的“社会小野”,她只在电话里听过声音的人。 小野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上面印着“跪了”两个端正的白色大字,就像商店促销时模特身上套的“打折”衣。下身是一条破洞牛仔裤,膝盖处豁了两个大洞,洞的边缘贴着一圈亮闪的铆钉,一头奶奶灰的男生短发,手腕上纹着一只“小猪佩琪”。 几乎满足了珺雅对街头小痞子的所有非主流想象。 唯一不同的是,珺雅印象里的街头小痞子都是男的,而小野是女的。 “回来了?”小野自来熟地向珺雅打了个招呼,声音依旧干脆利落。 “你是……” “小野。” “哦……小野你好,我是文珺雅,王婷的朋友。” “你跟我说过了。” 珺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跟王婷没说过几句话。”小野接着说。 珺雅更加尴尬地笑了笑,这才是真正的“尬聊”,句句封底。 “我去医院看过张雾了。” 珺雅等着她说后半句,但她没有。 “怎么样了?” “还好。” 尬聊又封底了。 珺雅准备结束和这位尬聊室友的的对话,她觉得太累了。 但正当她要说出“我先回房收拾”这句话时,小野又猝不及防地开口了。 “我得走了。”她说,说完就拎起沙发的背包站起身。 “去哪?”珺雅下意识地问了这句,问完就后悔。 “再见。” 小野背着包走向门口,珺雅这才发现她的身材并不高大,中等个儿偏肉。 “再见。” 3A09再次只剩下珺雅一个人,这个“昙花一现”的室友甚至使她怀疑刚才发生的事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 珺雅刚刚放空的脑子又被新一轮奇怪的猜想塞满,这是她遇见甚至是听说过的最奇怪的合租屋,没有之一,她像是在和两个随时可以隐身的人做室友。 张雾从医院回来了,仅仅在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8天后。 何锐没有提前打电话告诉珺雅张雾要出院了,因为他也不知道张雾会在那天出院。医生说最好再留院观察几天,但张雾还是出院了,是他自己办理的出院手续。 珺雅下班回来的那天晚上八点,客厅里照例黑灯瞎火,但是张雾的房门底下透露出一丝光线。 珺雅立刻提防起来。她将客厅的门轻轻打开,以便有事的时候可以顺利跑出去,又将手机调到拨号界面,先按下“110”三个数字。 她去敲了敲张雾的门。 如果一直没人开门她就将大门锁上然后去找保安。 但是门很快就开了。 珺雅吓了一跳,已经退到了大门边。 “文珺雅。”张雾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她充满防备的样子有些嫌弃,本来准备说出口的两句客套话也一时忘了词。 “你出院了?”珺雅惊诧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她边说边将打开的大门关上,手机也暗了屏幕,客厅的大灯亮了起来。 张雾整个人显得疲倦而苍白,他靠在门上,穿着一件全棉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居家休闲裤,更衬得他没有一点血色。 “医生说可以出院。”他答。两片苍白的嘴唇里低哑无力地说出几个字,好像使用了他很多力气。 珺雅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累。 “那说明你恢复得还不错。”珺雅走到客厅中间,放下包。 “谢谢。”张雾说。 “哦……不客气,人没事就好……” 张雾回到房间去了。 珺雅还没有吃晚饭,拿起手机搜索外卖,发现原本饥饿而充满食欲的胃在看见这些熟悉的菜单之后完全失去了兴趣。重油、重盐、廉价而劣质的食材搭配各种混搭的香辛料然后奉献出一道全国分布最广、业务量最大的菜系经典作品——快餐,这就是珺雅吃了多年外卖的心得。 上个月的体检,医生告诉她血压已经到高血压的临界值,告诫她要减少熬夜、多食清淡。虽然现在很多年轻人的身体都处于亚健康状态,他们并不特别在乎,但是珺雅还是决定开始关注身体。因为她一直都认可一个道理:生命的长短和质量是决定人的一生可以做多少事情、可以做好多少事情的重要指标。 所以她打开冰箱,准备开始做晚餐。 其实早在何锐接手张雾的事情之后,珺雅就到超市买好东西塞满冰箱,只是一直没有下决心开火。 3A09里很多家具和装饰品都是老旧的,它们呈现出一种浓浓的年代感,除了厨房的厨具。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转身就能看见厨房里的劳动。 厨房的厨具一应俱全,它们规规矩矩地安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处处彰显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就像博物馆里陈列的器具。 珺雅一一洗刷干净,摆上自己新买的油盐酱料。 她要做一道可乐鸡翅,这是在学校的时候学会的。然后再配上一碗清水下挂面,完成今天的晚餐。 厨房响起了吸油烟机工作的声音,这是3A09从未出现过的声音。 张雾从房间里出来,他对声音一向敏感。 “你在做什么?” 等他找到声源时,发现珺雅正在挥舞着菜铲。 珺雅没听见。油烟正从锅里滋拉冒出来,葱蒜被油激的香味一下散发开。 张雾已经看明白珺雅在炒菜,但他还是从房间里走出来。 “你在做什么?”张雾走近了又问一句。 “嗯?”珺雅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哦,我在煮鸡翅……” 鸡翅煎面、可乐下锅,珺雅盖上盖子。 张雾环视厨房一眼,不再多说,转身走回屋去。他走得很慢,好像手术后伤口还在疼痛。 “你吃了吗?”珺雅问。 张雾已经走到了门口。 “吃了。” 房门关上,他又回到了自己戒备森严的城堡。 一次“生死之交”并没有让这两个合租的室友拉近关系,张雾依然谨慎地对待自己说出口的每句话,珺雅也没有足够的好奇来挑战这个紧闭的话匣子。 客厅里没有人观看珺雅的厨艺秀,只有葱蒜被油逼出的浑身香味和鸡翅逐渐融入可乐而交流出的味道。 此后一连几天,珺雅都在家里吃晚餐。每次吸油烟机一打开,张雾就会打开房门。每次珺雅都会客气地问他吃饭了没有,他每次都回答吃了。 直到5月19日,张雾出院后的第5天。 这天是周五,为了迎接周末到来,珺雅再回家的路上特意去了农贸市场。她买了排骨、鱼、鸡蛋和时令蔬菜,准备在两天周末里好好学习新花样犒劳自己。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把米下锅煮饭,珺雅照例问了一声张雾。 这次她没问“你吃饭了吗”,而是“你吃了吧”? “没有。”张雾答,他正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看着小区外面的情况。 珺雅愣了一下,因为她还从没为自己那句话想过下文。 “一起吃?”珺雅试探着问,语气里并没有强烈的邀请意味。 “好。” 张雾再一次不按套路出牌。 珺雅下了两人份的米,开始在厨房里为这顿不在意料中的晚餐忙碌,张雾仍旧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连客套话也没有。 窗外还有光线,并没有完全暗下去。下班的人这个点差不多都已经到家了,小区里开始出现遛狗和遛孙子的老太太老大爷。张雾看得很出神,他似乎只是眼睛盯着某个地方,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珺雅从厨房探出头来,她想让张雾帮忙从冰箱里拿出一只罗非鱼来解冻。但是当她看见正在远眺沉思的张雾时,却闭上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张雾侧脸的颧骨因为瘦削而凸出得十分明显,锁骨上几乎可以安放一个大鸭蛋,这使她想到了梵高的那张自画像。 女性特有的同情心又泛滥了。 珺雅从冰箱里拿了一只罗非鱼,又拿了一根胡萝卜和一点儿枸杞。 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八点半的时候,珺雅的晚饭终于做好上桌。 香煎罗非鱼、清炒菜心、红烧排骨,这是她比较擅长的。客厅原本有张可供八人吃饭的大桌子,但是因为经久不用而被挪到了角落,珺雅就将饭菜摆在玻璃面的茶几上,为了显得晚饭更充实一点,她还洗了三个苹果放在果盘里。 张雾坐上餐桌的时候好像仍然在思考什么事情,他自己盛了一碗饭很快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