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五更天的天气阴冷、潮湿。 楼家后院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仆役们开始洒扫庭院,准备膳食,浣洗衣服。 楼家家主的澄明院里早早亮起了油灯。 楼嫣然的父亲楼云是个自小节俭惯了的,虽然现在楼家算不上大富之家,可在这山阴县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按理说,这人到中年,家里又大有盈余,怎么也该享享福,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了,可偏偏这老头是个想不明白的,不仅没有大方起来,反而更加的精打细算。 这蜡烛是舍不得点的,楼家要不是有大事,家里一律点的是油灯,而且这自己熬制的油灯也是能省则省。 今天要不是有笔账目要算,楼云也舍不得这么早就亮了灯。 汤氏已经净过面,梳好了头。 她穿着一件九成新、深紫色的长锦衣。 衣服上用深棕色的丝线绣着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还绣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让她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此时她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门口不时的张望,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昨儿个嫣儿怎么样了?这新人洞房花烛做娘的不好去打扰,可这心却是足足提了一夜。 她就怕这姑爷是个拗脾气,对自个的宝贝女儿没个好脸色,让她的心肝肝受了委屈。 其实她也不想结这门亲,要不是女儿无意中见了那小子一次,就茶饭不思、念念不忘,她也不会同意。 常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李家小子还是个有婚约在身的。 她现在就担心那新姑爷为此心里存了恨,倒给楼家埋下一大祸根不说,还会毁了嫣儿一辈子。 现如今她和老爷都健在,有他们压制着,总不会惹出大事,可等他们老了呢,这女儿家再强还得靠男人在外面给她撑着家,到那时要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你这婆子唉声叹气的作啥?我再盘账你没看见么!你看看,你这吵得我又算错了!”楼云气哼哼的一拍算盘子,不满的道。 “你啊你,就知道拨拉那几个碎铜子,昨儿个嫣儿成亲,你不担心么?你这死老头子眼里、心里倒底还有没有女儿!”对于这把财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汤氏不无埋怨道。 “你看看你说的这话,活了大半辈子,你是没活明白,这钱要不重要,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了?!你也不想想这一大家子是靠什么养着,还不是银子么!” 汤氏恼火的站起身,指着楼云的鼻子道:“好好好,就你的银子重要,那好以后你就跟银子过去吧,别指望着我的嫣儿给你养老。” 面对老婆子的怒火,楼云不以为然的嘟囔道:“我养她养到这么大,她敢不孝敬我试试!” 看他依旧不上心的样子,气得汤氏一甩帕子,抬步就往女儿住的沁心院走去。 沁心院里,李晨已经醒过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什么是软玉温香。 这楼小姐,胖是胖些,可抱着的感觉那叫是个滋味,唯一不足的是,这一晚下来,他的手臂酸麻得不行。 房里的喜烛还在滋滋的燃烧着。 借着烛光,看着枕着自己胳膊的那颗脑袋,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想着自己经历了这一场不可思议的奇遇,在这陌生的空间、陌生的地方、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同床共枕,自己怎么说也会失眠,可没想到的是,居然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那少女的自然体香像一个最好的助眠济,靠着她温软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李晨慢慢的抽回了手臂,轻轻的按捏着麻掉的胳膊,一低头正对上了楼嫣然含羞带笑的眼睛。 突然间,她猛然钻进了被窝,从被子掀起的一点缝隙里,伸出一只玉藕般的手臂,胡乱的在床边的小几上摸索着。 那只玉臂在烛光下泛着凝脂般的光泽,一点点的落到了李晨的心里。 颇觉有趣的李晨拿了她昨天脱-下放在小几上的衣服,塞给她道:“找这个么?” 楼嫣然一把扯过,把衣服都藏进了被窝。 不一会儿,被子随着她的动作高高低低的起伏起来,过了良久,才从被子的另一头钻出个乱蓬蓬的脑袋。 她明显不好意思的用胖乎乎的手指捋顺了头发,从一侧爬到李晨身边道:“相公,我来给你按吧,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的。” 她说着拿起李晨的手臂,架到了自己大腿上,就开始有轻有重的按摩起来。 不要说,还真的挺舒服,看来这姑娘是个孝顺的,平时没少给长辈按。 嫣然的贴身丫鬟春喜端着半盆凉水、一水吊开水来伺候她的主子起床。 往日里,寅正,她都会准准的到正房候着姑娘用水,昨日里,是姑娘的大喜之日,她今早特特晚了三刻钟才过来。 春喜悄悄的走近姑娘的酣睡阁,正想着昨儿个姑娘不知道有没有休息好,要不再候候,就见她家太太倾个身子,耳朵贴在门板上,像是在偷听里头的动静。 春喜有些进退两难,她正想着退回去,这时,汤氏转头间也发现了她。 只见,老太太蹑手蹑脚的朝春喜走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扬声刻意对着屋里说道:“春喜丫头,你家小姐起了么?” 春喜也猜不出来这夫人在卖什么关子,不过她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回太太,还没呢。” 汤氏也不看春喜,继续大声说道:“哦,也该起了,你快去里面伺候着,老爷还等着喝新姑爷的茶呢。” 房里的楼嫣然听到她娘亲的声音,看了看房里的漏刻,朝李晨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道:“竟然睡迟了,娘在外面,我去看看。” 她说着,也不等李晨答话,就汲着鞋,欢快的跑到外间去开门。 李晨笑着摇了摇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才堪堪见亮,这古人起得早,也是,这晚上估摸着不到八点就睡了,早上自然睡不着了。 想着,他也下了床,喜的是昨天外衣没脱,倒省了他再穿衣服,今日可得先好好研究下这古装的穿法,可不能因为这闹出笑话。 门外的嫣然抱着她娘的胳膊,正在撒娇。 汤氏偷偷的观察着女儿的脸色,见她高高兴兴的,也放了心。 她一下一下的顺着楼小姐滑顺的青丝,下巴贴着女儿的头心,关切的问道:“姑爷对你好么?” 见嫣然用力的点了点头,她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紧问道:“你有按娘说的做么?” 楼大小姐扭捏的扭了扭身子,红着脸,半撒娇半埋怨的,拖着声音,叫了一声,“娘~~~” 汤氏见女儿这幅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等下见了落红,就算彻底安了心。 不过汤氏才不担心,只要女儿按她说的做了,那李家小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着一点腥味,哪有忍得住的道理! 所以,在她想来,等下收喜帕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李晨是个爱干净的,起床整理床单、叠被子是他十三四岁就养成的习惯。 他先抱走了盖被,想把下面的垫被整理了、再铺,就见到了一块白色的、方方正正的布邹巴巴的躺在被子上。 李晨一点点把它抚平,才想起来,这是件什么玩意。 他盯着这块布,想了又想,才决定刺破手指,糊弄一把,好歹逃过去这一关再说,要不天天被人逼着生儿子,他可吃不消。 李晨出去的时候,嫣然跟汤氏已经去了正厅。 春喜见到李晨,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姑爷,麻利的给他倒好了洗脸、涑口水,等李晨洗净,才带着他往正厅来。 这一路走来,虽然看着这些建筑古色古香,但李晨并没见到以前电视上看见的大户人家的场景:仆役成群、雕楼画栋、奇花异草;只是一般的白墙青瓦,院里多是石子铺成的小路,路两边是些还没有抽芽的柳树。 李晨心里觉得奇怪:“不是说,楼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么?” 李晨随着春喜来到了正厅。 进入正厅,春喜规矩的站到了楼小姐身后。 楼嫣然看到李晨,欣喜的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走到楼云和汤氏面前道:“相公,快来见过爹爹和娘亲。” 李晨恭恭敬敬的对着坐在上首的两老作了揖,道:“爹!娘!” 楼云注视着李晨,并不说话,直到一直弯着腰的李晨都有点腰酸背痛,在嫣然嘟着小嘴不满的抗议下,才沉着嗓子淡淡的说道:“嗯,来敬茶吧。” 李晨赶紧直了腰,都怪他自己,学什么古代文人行礼,真是活受罪,原身就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端正的接过春喜递过来的茶,和嫣然一起跪在了蒲团上,朝着楼云一拜后道:“爹,请用茶。” 这次楼大老爷没有为难他,接过,微微的喝了一小口,给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这礼算是成了。 给汤氏敬茶的时候,汤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无非就是让他早些为楼家开枝散叶,好不负他们的期望。 要不是楼云打断,威严的宣布开饭,这场念下来,李晨的膝盖骨估计是要跪出淤青来了。 一碟碟菜上了桌,李晨一看,不得了了,这大户人家的做派还真是一般人家学不来的,他偷偷的一数,居然有九个菜,而且八个都是荤菜,这一大早的吃这么油腻,真的好么? 不过他这具身体实在瘦弱了些,典型的营养不良,自小到大,吃肉的次数数都数的过来。 李父在的时候还好,对他们三兄弟还算公平,家里偶尔买点小肉打打牙祭,他也总能捞到一俩块好的润润肠;等李父死后,这样有限的机会也没有了,家里但凡有肉,大都填了三弟和大哥的肚子,娘常说,大哥做活累、三弟年纪小、他是个懂事的,理应让让,这一让就是好些年。 看着这一桌子菜,估计是受原身的影响,李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使劲的盯着自己的碗,努力的把泪水倒回去,这要一哭,可就丢丑了。 他正待提起筷子,就听得楼老爷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他这才想起古代人吃饭特别注重规矩,这长辈不动筷子,底下的都不能动。 他刚只顾着想事情,都没留意到上首楼家家主的动静。 他只得放下筷子,朝楼云看去。 只见,那老头正瞧着这一大桌子菜,表情是那么的痛不欲生。 这看着也不像在怪他举筷的事,李晨心里嘀咕,不由胡乱猜测道:“他不会是在为这些被做成菜的小动物们伤心吧?” 没等李晨再七想八想,汤氏看到自家老爷这幅模样,早已心知肚明。 她夹了一块鸡腿肉给楼云道:“就是一些昨个宴席撤下来的剩菜,心疼个啥?一般人家早分给下人吃掉了,就你还当个宝贝!这么多菜,不赶紧吃了,不也要坏了?” 李晨听了这话不由咂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吃个早点还整这么多菜呢。 想到这些菜很有可能混合了好些人的口水,李晨瞬时再也提不起胃口。 楼老爷子把鸡腿夹回了菜盘里,用筷子轻轻的点了点面前的两个菜,一指其它的,对春香说道:“叫人把这些撤下去吧,这腿留着,我晚上喝酒。” 春香听话的去后头叫了厨娘,一起把菜又端了回去。 汤氏原想着今天家里增了新人,大家又是一起吃第一顿饭,好歹着摆个满桌,吃不完了分下去给下人吃了,也图个喜庆。 唉,这个老头子啊,性格就是抠唆的紧,不过她跟他过了半辈子了,这种事她也不想再争,平白的闹心。 李晨看着那盘剩下的碧澄澄的青菜,不由舒了口气,幸好还有一个现炒的,要不然他只能吃白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