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慰说完她想说的话,“踩蛋机器人”也刚好清洁完毕,六个机器人又从小孔里喷出细密的人造纤维,居然在三十秒内为她织了一件长袍。 长袍大小还算合身,袍角直垂到小腿,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能够有块布蔽体李慰已经感激不尽。 她总算能够直起身,捏着袍角从床垫上小心翼翼地下来,“踩蛋机器人”非常勤劳地又清洁了床垫,吸走上面沾染的水和污渍。 整个过程说起来长,其实不过十五分钟,机器人们完成了全部的清洁工作,摇摇晃晃地回到西北角通风口旁边,透明的玻璃墙上又徐徐地凸起一块。 李慰早有准备,抢在第一个“踩蛋机器人”跳进通风口之前,飞快地取走了卡在那里的包裹。 看着七个机器人相继回到通风管道,她摸了摸恢复平整的玻璃墙,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可未来还有无数的关卡在等待着她。 楼下的彼得已经安静许久,她有点奇怪,把床垫和包裹都搬上床,摸出“狗牌”重新套回脖子上,坐到床尾埋头去看。 隔着被机器人擦得纤尘不染的地板,她看到彼得站在玻璃屋中央,手里捏了团什么东西,正扎起马步紧张地盯住通风管道。 “踩蛋机器人”从通风管道钻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第七个,彼得的动作比不了她迅速,熟练度却更高,顺利地将他手中那团东西塞进管道口。 他塞完以后轻轻地呼了口气,下意识抬首,正与低头望他的李慰四目相对,让她莫名地生出点尴尬。 李慰赶紧把脑袋缩回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下面的流程是什么。果然,不片刻就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水声和刷子摩擦皮肤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更尴尬了,连忙把双腿收到床上,盘坐着默默数数。从“一”开始数到“一百”,她的肚子忽然发出“咕”一声响亮的呻/吟。 “饿了吧?”彼得爽朗地笑道,“再等等,这里每天只供应两餐,上午十点的早午餐和下午十七点的晚餐。” 他听起来倒是半点也不尴尬,李慰被他带得也放松下来,咽了口口水,又伸手按揉腹部。不提及的时候还能忽略,一旦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她才发觉肚子早就饿得隐隐发疼。 “我刚才就想问你了,”她疑惑地道,“囚房里没有钟表,你是怎么看时间的?” 彼得简短答道:“看灯。” “灯?”李慰怔了怔,转头望向强光的来源,只隐约看到上方数十米的高空悬着一团炽烈的白光,却连灯的形状都看不清。 “副监狱长不是告诉过你吗?死狱实行的是首都星圈的二十四小时制,十二小时亮灯,十二小时黑夜。”彼得详细地解释给她听,“首都星圈的日出时间是早晨六点,你把亮灯的时间当成六点;日落时间是下午十八点,再把熄灯的时间算作十八点,然后学会用心跳来计秒。正常人的心跳在每分钟六十到七十下之间,也就是说心跳只比秒钟快一点点,习惯以后就能越来越精确。” “厉害,还有用通风管道藏东西的办法也很聪明,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李慰又佩服又感动,无论何时何地知识都是重要的财富,彼得却慷慨地教给她很多,虽说这些诀窍她待久了未必总结不出来,但他能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主动传授,她必须要承他的情。 “不是我,”彼得否认道,“是以前住在我这间房里的人,我只比你先到一个月,在你之前住在金字塔尖的人是我,而我知道的全部东西都是他教给我的。” 所以他也主动教导了李慰,仿佛某种传承,哪怕传承的是如此渺小、荒诞、可有可无的东西,却仍然难掩其间闪耀的精神力量。 那是善意和希望,是人性真正美好的部分,是即使沦落深渊也经久不息的光芒。 李慰对自己的信念更坚定了几分,不禁感激地道:“那他人呢?挪到你下面去住了?请你一定要替我谢谢他!” 彼得又沉默了一阵。 半晌,他慢慢地道:“不,他死了。” ………… …… 彼得后来再不肯搭理李慰,她倒也理解他的心情,搜肠刮肚地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抱着肚子窝在床上,饿得头晕眼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由于强光的刺激,她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 十一点,通风管道打开,又一个机器人轻盈地滑进玻璃屋。与负责清洁的“踩蛋机器人”不同,这款机器人个子更小,差不多只有李慰的拳头大,方方正正的不像个机器人,倒像是长了腿的魔方。 这机器人似乎知道李慰在睡觉,它落地以外收起双腿,喷出一小股气流,这下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静悄悄地飘到李慰床畔。 床上的李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熟。 床下的机器人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脸旁,小巧玲珑的躯体上下起伏,显得乖巧又无害。 “惹”一声轻响,机器人陡然从它的魔方身体里伸出一双细细的“臂膀”,再看才能认出那是两根透明的胶质管道,管道前方还有更细小的“手”,却是闪烁着寒光的钢针! 它扬起两根钢针向李慰狠狠地扎了下去! 李慰倏然睁眼,一把揪住机器人的胶管胳膊,她小心地避开钢针,反手灵活地将胶管打了个结。 她拎起机器人的方块身体,发现它毫无反抗能力,干脆托在掌心里掂了掂,“这是什么?” “你怎么又对机器人动手了?”楼下彼得绝望地嚷道,“那是喂食机器人,死狱不提供固体食物给我们,只有它每天过来打两针营养剂。” “所以你说的十点早午餐和十七点的晚餐都是营养剂?”李慰恍然,“可是你怎么确定它注入你体内的是营养剂?” 彼得愣了下,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嗫嚅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它注射的是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李慰摇了摇头,“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不是吗?” 彼得默然了,他咬牙思考许时,又道:“不可能,这就是营养剂,他告诉我是营养剂,而且我都打了一个月了,每次除了饱腹感没有别的副作用。” “再说了,”他急切地道,“你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不是营养剂啊!” 她确实没有证据,李慰顿了顿,低头凝视被她托在掌心里的袖珍机器人,它不知什么时候甩动着两根胶管原地转起圈圈,看起来蠢萌蠢萌,怎么也不像有恶意。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妥协,这不仅是精神上的羞辱或者人格尊严受到侵犯,不是她忍一忍就能忍过去的关卡。 “不行,”李慰断然道,“我不能允许来历不明的药物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注射进我的身体,只要我还有能力反抗都不行,如果副监狱长要因此惩罚我,就让她来吧。” 她起身走到玻璃屋的西北角,把机器人拿到通风口前晃了晃,通风口果然缓缓打开,她直接把机器人塞了回去。 “你……”彼得发出无奈地长叹,“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倔的家伙,你这样会饿死的……” “要饿死的时候再说。”李慰使劲按自己的肚子,强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坐回床上把长袍撕碎,交叉扎在两边大腿上,这样能勉强防止走光,就不用在走路的时候捏紧袍角了。 小机器人没多久又从通风管道钻进彼得的房间,后者哭笑不得地帮它解开了打结的胶管,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让钢针扎进血管。 他看着汩汩流入身体的不明液体,抬头又望了眼坐在床上的李慰,一面心存侥幸,一面却近乎惶恐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