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下) 初七上午,唐修衡到黎王府接薇珑,与三位长辈说笑一阵子,和薇珑一起出门。 薇珑脚步轻快,像只快活的小鸟。 黎兆先与徐岩交换一个眼神,默契地笑了。 太妃等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后,笑眯眯地道:“意航最是有分寸,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语双关,夫妻二人俱是点头称是。 . 唐修衡和薇珑一个骑马,一个乘坐马车,去往别院。 别院离王府不近,大概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路上,薇珑坐在车窗前,时不时地望一眼随车而行的唐修衡,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阿魏快马加鞭赶来,把一个油纸包交给唐修衡。 唐修衡转手交给薇珑的丫鬟荷风。 荷风上了马车,笑嘻嘻的,“大公子派人给您买来的,还很烫手呢。” 薇珑笑着接过,放到跟前的矮几上,打开油纸包,见里是肉沫锅盔。 她逸出低低的欢呼声,推开小窗子,问:“哥,京城有卖锅盔的了?”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以前没吃到过合口的——不合口的,他不准她吃,甚而不准她品尝。 唐修衡颔首一笑,“上回在街头见到叔父,看到他吃,就跟着买了一个尝了尝。我们俩都觉得做得不错。你尝尝。” “嗯!”她又碰了碰散发着甜丝丝味道的烤红薯的外皮,笑容愈发明丽。 荷风给薇珑倒了一杯热水才下车去。 薇珑品尝着面前的风味小吃,津津有味的。 外面的唐修衡想着她呼噜呼噜吃东西的小模样,不自觉地笑了。 天气并不好,寒冷的小风嗖嗖的,天空也是阴沉的灰蓝色,但是,她在近前的时刻,总能让他宛若置身满园春.色中,只觉舒心、惬意。 薇珑帮唐修衡建这所别院的过程,完全合了他慢性子的做派,挑选地皮、破土动工至如今,已有三年多光景。 也好,她从来也不是急性子,园子建的越慢越细致,她心里越踏实。要是换个人,早就为源源不断地超出预算的银钱跳脚了,但他不会。就算会也没事,大不了,黎王府贴银子帮他如愿——这是双亲和祖母早就说过的。 步入别院,往里走的时候,薇珑问唐修衡:“春日就能完工了。你想好名字没有?” “想好了。”唐修衡侧头看着她,“取名‘清心’怎样?” 薇珑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又问:“是哪两个字?” 唐修衡照实说了。 “清字——”她看着他,抿唇微笑。她小字清欢,他是知道的。 唐修衡也笑了,“怎么?一个字而已,只许你用么?” “……”薇珑转头望着前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什么人啊这是?就不能说两句让她高兴的话?就不能说这园名与她有关? 唐修衡留意到她的不悦,笑意更浓。 “其实,爹爹以前说过,可以取名棠梨苑。但是……因为同音的是我们两家的姓氏,就否了。”薇珑转头凝了他一眼,“可我觉得很好。” 唐修衡只是漫应一声:“是么?”随后再无下文。 没多会儿,薇珑变成了小气包子,看哪儿都不顺眼。 从外院、内院再到后园,她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唐修衡却没留意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所园子——她倾尽心力为他建的别院。 这女孩,面对工匠的时候,自有身为郡主的气势,更有事事认真缜密的态度。比起以前,较真儿的毛病好多了,但心绪烦躁起来,也不乏三言两语就把存心敷衍的工匠奚落的面红耳赤、强压的恨不得哭一鼻子的时候。 不知不觉,到了午间,他商量她:“去状元楼吃饭?” “不去。”薇珑没好气。 唐修衡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那你想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薇珑鼓着小腮帮,走到就近的凉亭中,在圆几前落座,继而双臂撑着圆几,双手托着小脸儿,眨着漂亮至极的眼睛瞧着他。 真想刮一刮她挺秀的小鼻子、捏一下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他笑着摆手示意下人退下,继而走到她面前,落座后问:“那午间就不吃了?喝风?” 薇珑想继续跟他闹脾气的,闻言却撑不住了,笑出来。 唐修衡眼神温柔,语气更是,“我又怎么开罪你了?” 薇珑踌躇之后,决定实话实说:“唐伯父、唐伯母在给你张罗亲事了,是吗?” 他微微颔首。正因此,他才开始在百忙之余认真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才觉得除了她,他谁都不想娶。 “年前,你没进腊月就称病告假了,一个月呢,就带我出门两次。”薇珑委屈巴巴的,“别的时间,是不是都去相看那些女子啦?” “胡说八道。”唐修衡轻笑出声,“师父把他攒了大半年的账都交给我清算,只这一档子事儿,我就忙了半个多月。黎薇珑,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正月也是一样啊。”薇珑并没释怀,继续抱怨,“哪次都是我去找你,让你带我出门散心,可你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勉勉强强地应下。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她凝着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为什么跟我生分了?” 唐修衡斟酌着合适的措辞。 有小丫鬟赶过来,奉上茶点,继而垂首退下。 “唐意航,”薇珑轻声说,“不是你答应过我的吗?——只要我爹娘答应,休沐的日子,都会带我出门。” “你长大了。”唐修衡语气温柔,“今年六月及笄。” “那又怎样?”薇珑问道。 “不论怎样的闺秀,我都没闲情去见。”唐修衡微笑着与她对视,“每日想见的女孩子,只你一个。” 薇珑强行控制着,才没有喜形于色。她垂了眼睑,“想见我,却对我爱答不理的,骗谁呢?” 到了这时候,唐修衡要是再看不出她的心思,真就是白活了这些年。他笑了,笑容宛若春日最温柔也最灿烂的阳光,“黎郡主,此刻起,你是要把我当做兄长,还是唐意航?” “……当兄长怎样?当唐意航又怎样?”薇珑沉了一会儿才说。 “做你兄长的话,我大抵是不能胜任了。做唐意航的话,余生我都会尽力继续陪着你、护着你。” “……”薇珑没应声。耳根在发热,心头在狂跳。这厮终于说了,要是再不说,她可能就要学柔嘉了——好几年了,挚友柔嘉一直变着法儿地追着陆开林满京城跑。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半年后就及笄? 又何尝不知道,去年秋日起,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王府门槛? 那些子弟是好是坏,她一点儿兴致也无。套用他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每日想见的男子,不过他一个。 唐修衡语声温缓:“这儿,就取名清心园吧?这是你给我的。往后,我们再建个更好的宅子,送给令尊,到时再命名棠梨苑,好么?” “……好。”她乖乖的,又呆呆的。 唐修衡实在忍不住,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故意逗她:“高兴傻了?” 薇珑睁大眼睛,违心地道:“谁高兴了?” 唐修衡逸出晴朗的笑声。 薇珑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地伏在圆几上,片刻后,有些困惑地问他:“那,我们这算是说定了么?” 他笃定地颔首,“先前总怕吓到你,不敢提这事儿。” 薇珑微眯了眼睛,眸子里似有阳光落入,闪着夺目的光华,“我哪儿像是那么胆小的人啊?” “飞卿说过,你就是个傻兔子。” “……”薇珑先是想辩解,但因为他提及的是自己挂念想念那么久的飞卿哥哥,终是点了点头,“好吧。他嘴毒,可是,看人很准的。都怪你们,让我在你们跟前儿,总是傻兮兮的。” 这言语,让他心头暖暖的,是为她接受揶揄因重情义而起,亦是为了如自己一般疼爱她的飞卿。 “但是吧,”薇珑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你好歹给我个像样的由头或是……什么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要是一不留神,你给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啊?”谁知道他何时会定亲? 唐意航,是她眼中最好最好的男子,真有可能朝夕之间被有心人抢走的。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女孩子是该矜持。但是,解语姐姐曾自嘲地笑说,女孩子的矜持,偶尔最是要不得,相较而言,误事的时候居多。 姐姐的话,不同于任何人,她觉得很有道理。 唐修衡低低地笑起来,取出一个玉牌,递给她,“特地给你做的,年前就做成了。” 薇珑接到手里,凝眸细看。玉牌一面篆刻着一只小兔子,另一面则雕篆着她的小字清欢。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据说,定情信物都是玉牌、玉佩、平安扣之类的,前两者好歹都会篆刻打动人心的诗词或是兰草之类高雅的花草。 他这算什么啊?合着信物就是认定她是傻兔子是了吧? 真够丧气的。 还有比他更煞风景的人么?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蘸了杯中的茶水,在圆几上写了“喜欢”二字。 因着先前的事,让薇珑本该雀跃的时候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他,鼓了鼓小腮帮。 随后,唐修衡在“喜”字前面加了个“我”字。 薇珑眼眸再度变得亮晶晶的。 末了,唐修衡在“欢”字后面加了个“你”字。 薇珑抬了眼睑,笑靥如花,凝视着他。 他与她四目相对,用口型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无声,但足以让她心头震动。 他伸出手去,语声低而温柔:“薇珑。” “嗯。”她绽放出最甜美的笑容,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中。 他手一收,把那只绵软的小手握于掌中,心头翻涌着欢悦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