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过往—之五(1 / 1)石头首页

“嘶——”我倒吸了一口气,血红慢慢从水中飘散开来,本来生的还算白嫩光滑的皮肤,出现了那么些龟裂似的伤口,细细密密,挤挤攘攘,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不想死啊。”我急忙按住伤口,可是伤口实在太多,像摔碎的瓷器,无从护起,这种温热从自己体内缓缓抽走的感觉,像留下的不是血,而是命,是我剩下有希望看到明天的太阳的命。  浴池里的水已经开始变色,我浑身发抖,却只能重复那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滴答,滴答——”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吗?”那个男孩眨巴着双小鹿般纯洁无暇的眼睛,“这里有好多花啊。”  “是啊,”女孩低下头说,“一个人住,哭的时候,痛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不会被人发现。”  “藏起来,他们就不会发现我是个怪物。”  男孩小短腿迈开,又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藏起来,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了是么?”  “嗯。”女孩收起落寞,高兴地答道。“这个地方,连我阿爹和哥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你不用害怕。”女孩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是我种的花,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看到的。”  “阿昱,你害怕吗?”女孩又低下了头,似乎刚鼓起的勇气又用尽了,扯了扯袖子遮住结结实实的绷带。“我,我与别人不同,我,我,我——”  男孩安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一路牵着她,穿过花丛,边上有个湖。  “阿昱你做什么,我还没说完——”  男孩脱下少许衣物,在半空划过条完美的弧线,游鱼般一头扎进了湖里。  “阿昱!”虽说不是寒冬,但这秋风起,湖水也少不得刺骨,女孩只着急地跺脚。“你做什么!湖水凉,你会染伤寒的!”  不多会,一个小小的脑袋冒了出来,只是那一头乌黑的发,却被那湖水冲刷出了它原本的颜色。  那是浸在星河中染出的光泽,连湖面上掀起圈圈涟漪映射的黄昏,都生生被这绽放的光芒掠夺了。  男孩一步步地,试探着,向那目瞪口呆的女孩走来,本来拉住女孩的那份坚定,如今,却掺杂了些犹豫和小心翼翼。伸出的手,半路却又收了回来。  他低下了头,似乎已经准备接受审判,已经准备被抛弃和厌恶。  可他也在害怕,他害怕女孩会害怕湖水冲刷后,不加掩饰的他,银发,满身的诡异咒文。  一只小手,缠满绷带的小手,摸上了一缕银丝。  “好漂亮啊。”女孩说,眼睛亮晶晶的。  一滴水珠从那银丝落了下来,两滴,一串。  “滴答,滴答——”    浴池的水已经凉了,我挣扎着爬了出来,喘着粗气,迅速裹上衣服。  “我倒是以为你死在里头了呢。”狐狸没好气地说,我一圈一圈地缠好绷带,漫不经心回道:“这不没死成嘛,让您失望了。”  “说说吧,我这闭关的几日,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很好啊,”狐狸少有的好心情,“等着喝喜酒啊。”  咦?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狐狸竟然真真真的要成亲了?还不是那种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黄金的模样?嘴边还挂着一抹,莫名的,微笑?  “不对,这这,神官府不应当是张灯结彩的么,怎么还是这么副黑不溜啾的模样?”  狐狸倒是得瑟得不得了,连话都懒得搭理。  “兰姨,兰姨,你就告诉我嘛,你看狐狸那得瑟样!”我不顾一身的鸡皮疙瘩,死活要从兰姨嘴里套出点东西。  “前几日皇上钦点了驸马,正是那圣宠优渥的齐三公子,”兰姨温和地笑笑,揶揄道,“少爷那是,如愿以偿,被悔婚了。”  “哪里来个什么齐三公子的,竟然让皇帝抛下狐狸这香饽饽?”  “本是个名不经传的齐府庶子,不知怎么的落了水失踪了,回府时说是有了奇遇,才思性情可谓脱胎换骨,朝堂之上大展身手,甚为皇上器重。”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说起来也是桩趣闻,”兰姨仍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先前齐相见他为庶子,出身微贱之人所出,不成大器,随意取了个‘豫’字,只为他做个欢乐闲散的公子哥,他倒是改了个同音的‘昱’字,日立,光明而辉煌,皇上竟不曾加以怪罪他的不孝,还赞其胸襟宽广,存得大志向。”  “我姓齐,名昱。”  “阿昱,是我对不住你。”  “阿昱,你要好好活着。”  我用力甩甩脑袋,想将这些整天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声音人影都甩出去。  “孩子,你怎么了?”兰姨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没事。”我笑了笑,“可能是最近睡得太多,有些头晕。不过说回来,那位代弋公主什么反应?她舍得吗?我可是从小就见着她对我家狐狸如狼似虎,突然间怎么就移情别恋了?”  兰姨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唉,兰姨真是,秉承了神官府家仆的秉性,从来都,不八卦!  这下好了,狐狸是生龙活虎了,倒是我,少了可看的笑话,人生少了多少乐趣!不过没关系,一个代弋公主倒下,又有千千万万个代什么,什么弋公主站起来,总有一天,我还会看到狐狸憋屈的模样的!    “羡慕么?”狐狸问。  说不羡慕是假的,那个女儿家不喜欢锦衣玉食,不喜欢如意郎君,不喜欢被呵护被疼惜,不喜欢风风光光,将自己所有的幸福展现给所有人看。  我不能违心地说不,只能什么话都不说,躲在人群中凑热闹,毕竟已经好几天放风了,我要好好珍惜这时光。  那领头的高头白马,上面的人,好生面熟?  这不是那日围堵美人的那位俏公子吗?  我刚想遮掩一下,又想着如今的一身黑衣绷带,好似也没有什么躲的必要。  原来这便是那位脱胎换骨的齐三公子,这副模样,的确与原来那副得意洋洋要致人于死的不大像。  穿过长长的街道,祭台近在眼前,喧闹的声音哑然而止。皇家的婚嫁,的确都要有神的见证。  狐狸带着他的面具,亦是一身黑衣,竹竿似的伫立在台中。  鼓声起。  “慢!”声音如利刃劈开沉默与肃杀的鼓声,回音荡起人群的一阵骚动。  我暗叹了口气,就说不行了吧,叫狐狸不要管这破事,毕竟那他曾可是公主口中的那一口差点咬下去的肉,再不济让我上也行,偏偏有这么倔偏要管。  “皇家的婚嫁,自然少不得祭祀,只是皇儿担得了代弋此封号,对以一人之力抵南蛮千军的神官甚是钦佩。”  “皇儿的婚,希望由她来祝冕!”  “不知神官是否愿意?”  人群迅速分开了条道,我眼皮子跳了下,沉默延续了会,我望了眼台上的狐狸,他吭都没吭一声,又瞄了眼台上,完全是看好戏的眼神。  身边的人,低着头,沉默。  那位红妆的女子,言辞铿锵有力,又理所当然,这是上位者的优越感。  只有她旁边的那位,一闪而过,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样的微笑很熟悉,就像,就像蛇在吐它那分叉的舌头。  “好。”我说。    “吉,还是凶?”  “心有灵犀,吉或者凶,都甘之如饴的。”我同那位尊贵的公主说,“公主是有福气的。”  “是么?”她竟一把将红盖头扯了下来,连同华美的头饰。“不知道此时此情此景,您是否占卜得出来?”  这下,不只是台下的百姓,那台上平日里坐得七平八稳的,也都坐不住了。那皇后尤甚,“代弋你做什么!切莫失了礼数!”  她那么声色疾急的一句,我却失了神。  “我只生了代弋一个女娃,还有另两个调皮捣蛋的是男娃,小姑娘,你怕是认错了吧。”  “不对啊,这寻血亲的秘术怎么会出差错?我——”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孩,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  她的背影,决绝的背影。  陌生的,那么顾全礼数的,让人觉得冰冷的。  原来她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