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画师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的身旁,也不敢太靠近他,只是弯腰去看那幅画作。
“怎么样?”
“这……”画师面露难色,“照理说殿下的画技已趋向于炉火纯青,这幅画的确也体现了这一点。只是……”
“只是什么?”
“您看,画中人被海浪所簇拥,诞生于贝壳之中,又有不少神明天使为其祝贺,自然是美神阿佛洛狄忒无误。可是您画的这位神情稍显淡漠冷硬,还手持火把,况且姿容不够妩媚,太过轻盈。这哪里是美神,简直就像……”画师不敢说下去了。
“像什么?”
“这……这分明就是谷物女神那个成为了冥后的女儿珀耳塞福涅嘛!”画师大着胆子一口气说了出来。
“说得没错。”那人点点头。
“敢问殿下……为什么?”
“想知道么?”
画师硬生生地把“想”吞回了肚子里,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他继续认真地调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是。”画师有点丧气地垂下头。
“先这样。”那人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出去吧,先生。希望下个月还能听到你的表扬。”他露出亲切友好的笑容。
“是,殿下。”画师恭恭敬敬地离开了画室。
那个人很快收起了笑容,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画中的少女,竟露出了混合着悲伤与温柔的表情来。
“你是旅途中的唯一的引路人、七座炼狱山后唯一的圣女、诗人永远的恋人。”
他碧绿的眼眸中有无尽的幽暗森林,此时此刻,似乎有风吹彻了原本静如止水的绿色海洋。
加尔尼特法恩塔尼西亚,当今君主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王储、唯一的继承人。
少年正值十九岁的好年纪,又生了一副漂亮体面的好相貌。乍一看,确实像天生好命、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处处透着一份得天独厚的高贵。然而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威严与震慑,又将他存在的空间割裂开来、独立出来。这种派头,也值得让人说一句:“噢,不愧是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儿子。”
“你是奇迹。”加尔尼特垂下眼帘,“你给予了我未来与生命。你帮助我逃开他的阴影。”
他搁下画笔,掀开沉重的帘幕后,倚着软榻闭目休息。
黑暗深海般的黑暗从四周侵袭而来。
冰冷如海水的黑暗覆盖了每一寸皮肤,侵吞了意识。
“过来,加尔尼特。”女人一脸和煦的笑容,牵着一个男孩的手。
“母亲。”他腼腆地笑着,望向那个男孩。
“这是克罗那公爵的儿子,只比你大一点儿。两个人可要好好相处啊。”她叮嘱道。
“殿下。”男孩的声音很温和,他俯身向他行礼。
他看见男孩的一头柔软的赭色的短发,在阳光下红得象是火焰一样。
“过来,加尔尼特。”男人潜藏在深深地黑暗之中,“让我了断你可悲的一生。”
“叔……叔,”他跪在地上,“什么……你要……”
“看看你自己。”男人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镜子前,“看看你自己。多么丑陋,无用、无能、无力。你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不要,放开我!”他挣扎着,哭喊着,却躲不开男人,也躲不开镜中的自己。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加尔尼特。像你这种自怜自艾的废物,像你这种……像你这种……像你这种一味逃避、自我放弃的愚人,有想过那些付出一切却什么也得不到的人吗?有想过那些尝遍艰辛却连片刻欢愉也得不到的人吗?回答我!”
他只是哭泣。
他说不出话。
他还能说什么呢。
生而无能,是为不幸。
作为不幸者,能逃离地狱的拷问,唯有依靠奇迹。
那个奇迹是地狱里唯一的救赎,也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罪”不是来自流淌的血脉,而是来“加尔尼特法恩塔尼西亚”这个人自身。
我因她而成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