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丞相的性格,是会忍下这口气的,但那日丞相饮下不少酒,醉意未消,说什么也不肯退让,如此双方便僵持住了。
林风眠不愿在外久留,正欲绕路,前面的人却散了,听说国舅爷还自觉给丞相赔了不是。
正纳罕着,有人说太子回朝经过此处,见路行不通,便派人问了几句。国舅爷眼见平虏军的旗帜,二话没说,散尽家丁。
多日来,雨水连绵,雨本不大,不经意间也容易把衣衫打湿。
林风眠随着人群在路旁站定。
平虏军全体暴露在雨中,任由水汽氤氲,玄青色的铠甲闪着森森寒光,他们迈着铿锵的步伐由南城门鱼贯而入。
李勖照例纵马在队首。
比起三年前,他消瘦良多,面上已能看清嶙峋棱角,却让他更加蔚然稳重。
一道伤口自眉骨直延伸到下颚,该是被利器所伤,颜色已经变暗,显是伤了很久,这里以后也将成为一道疤痕。
可惜了一副天生的好皮囊。
发现林风眠的存在,马上的人将目光移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微一点头。
她的身躯震了一震,因为他的眉眼他的笑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少年了。
无人敢怀疑李勖的威望,这威望足以支撑他做位仁君,彼时的林风眠颇替救命恩人感到欣慰,却丝毫没察觉,同样的威望,也可令他成为阶下囚。
……
记忆中,李勖以及与李勖有关系的人的厄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想到这里,林风眠目光蓦地凌厉起来,迅速搜索到正在弯弓搭箭的慕容止。
电光火石间林风眠做出了抉择。
“太子,”她高声一呼,女孩的声音不同于男声粗犷,在空旷无边的牧野中,显得寂然嘹亮。
李勖看了过来。
“小心暗箭,小心慕容止。”她急道。
捷悟如李勖,霎时已对周遭将士做了一番安排。一派兵荒马乱之中,这只军队始终维持着井然有序。
慕容止留下个阴霾的神色,一闪身,彻底不见了。
暮秋时节,关外的风沙大得不像话,旌旗猎猎作响。
少年迎风而立,眸如寒星,面上还维持着发出军令时的警惕,有几分严肃摄人。但当目光再次看过来时,忽地一笑,朗如明月。
他双手持剑,方欲拱手相谢,却骤然大惊失色,纵马就奔了过来。
咔嚓一声,与此同时用以支撑高台的木架断了一根。
来了,林风眠紧闭双目,被动迎接着倾斜的趋势,却臂间一松,束缚自己的绳索,断开了。
一柄长剑,露着寒光,深深刺进木中。
李勖已在下方,凛然道:“姑娘别怕,我这就上去救你。”
目光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子竟淡然如常,李绪恍惚了片刻。
林风眠突然灿然一笑,手提长裙,踏至台沿。
“太子,你接住了,”她温和道,
“我跳下去了。”
硝烟弥漫里,李绪只觉,时间慢了一慢。
他神色谨慎,双眼极亮,平静些许后,仰头朗声道:“好,我接着你。”
台高三丈余,失足意味着丧命,女子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看傻一众将士,齐兵更是吓得忘记阻拦。
罗裙翻飞,仅一瞬间,李绪把人稳稳接住,一打马,高喝出声:
“人救下了,撤军!”
少年令,如山重。
“撤军!”
“撤军!”
“传将军令!撤军!”
一传十,十传百,撤军之声,冲破云霄。
李勖率先携林风眠冲入前方城楼,待众将士退至庇护区域,楼上万箭齐发,齐军被逼得逡巡于百步之外,无一人敢上前。
“梁军打得很好,不乘胜追击了吗?”林风眠不觉异样。
“此役,原就不为开疆拓土,只为迎回大梁子民。”李勖道。
林风眠眼眶湿热,泪水不加抑制地汩汩而出。
她丝毫不想掩饰,更不想克制,她是如此想为眼前的一切哭一次,想为故土、为家人、为仍旧保有强壮雄风的大梁,哭一次。
李勖单掌环住她腰身,一手持缰,奔得飞快。
低头间恰对上林风眠的一对泪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不觉漏跳一拍,驱马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风静止了,天气转晴,新阳初上,照的人暖意洋洋,好一个春天。
真好啊,她想,
何不归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