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夜风潇潇,宫中各处点上了灯火,让寂寂深宫染上了几分暖意。 乾元殿一片静悄悄的,文武百官敛气屏息地跪在外面,皆低垂着眸,神色肃穆,唯有容贵妃、姜总管、卫连城、朝中几名重臣以及太医院的太医们待在寝殿内室。 夔龙纹铜炉里袅袅升起熏香,寝殿内静谧无声,脸色苍白的皇帝正闭着眼,躺在镏金镂花雕龙紫檀木大床上,明黄色的绞纱帘与幕幔微微一动。 太医收回手,转身朝众人禀道:“启禀娘娘、勤王殿下、各位大人,陛下只是一时惊悸,气血上涌以至于忽然昏迷,身体并无大碍。” 容贵妃转头看了一眼躺着的皇帝,才问道:“江太医,你可否看出陛下何时才能醒过来?陛下此番昏迷可会留下什么病患?” 江太医迟疑了片刻:“启禀娘娘,陛下身体倒没有问题,随时都可以醒过来,稍后臣会为陛下开几副安神的汤药,喝上几日,陛下便应该无恙了。” “蛮儿!蛮儿......”有些虚弱的低喃声自明黄的帘幔里传出来,声音虽轻,但在这静寂的寝殿内,却格外清晰。 姜总管立即快步上前:“陛下,您醒了?!” 皇帝睁开迷蒙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过,鹰目渐渐恢复清明,他声音有些沙哑:“睿元呢?” 众人都没再出声,沉默着将目光垂下盯着自己的脚尖。 “朕问你话呢?姜总管,睿元呢!”皇帝冰冷的目光在沉默的众人身上扫过,声音不由冷厉起来。 姜总管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沉痛:“陛下,皇后娘娘早就,早就薨了!可怒波公主便是再像,也不是娘娘啊!” 皇帝挣扎着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片刻之后,他蓦然松懈地躺下,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他眼睛在卫连城身上扫过,有些复杂地顿了片刻,才道:“朕无碍了,容贵妃与各位爱卿都先退下吧,勤王......也退下吧。” 众位大臣对视一眼,行礼道:“是。” 容贵妃朝皇帝的方向福了礼:“臣妾告退。”转身的时候,容贵妃深深地看了卫连城一眼。 卫连城被皇帝和容贵妃看得一脸茫然,但皇帝老爹叫她退下,她也只得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告了退。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皇帝又立即召见了锦衣使杨正。 “陛下,臣派人一路沿着那公主途径的驿站查过了,所有文书、信函、通牒密号都对得上,若要继续查下去,得派人到关外......” “不必再查了,”皇帝忽然打断他,“沿路把别的派去查公主来历的人都处理掉!” 杨正疑惑地抬起头,不料正好撞上皇帝冷沉的眼,背脊一寒:“是!” 皇帝眼神沉了沉:“另外,派到公主身边的暗探也不必撤回来,如果有别的人想要查探公主的来历,都给处理了。” “属下遵命。”虽疑惑皇帝为什么这样做,但杨正也不敢多问,他只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若是知道太多,皇帝必定不会放心。 该知道的皇帝自然会告诉他,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交代完后,皇帝有些疲惫地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姜总管将冒着热气的汤药呈上来,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医说您身体虽无大碍,但到底心神起伏太大,损了些元气,今后须得好好补养。” 皇帝仰头喝完汤药,拿起小太监呈上来的帕子,擦擦嘴,靠在垫高的软枕上,声音幽幽:“若是珏儿还在世,今年也该二十有四了吧?” 姜总管一愣:“陛下......” 皇帝摆摆手:“不必再安慰朕了,姜盛,朕这些日子做梦,竟然经常梦到睿元,她在怪朕,怪朕不能给她和珏儿报仇!” 姜总管:“那件事,不过是陛下一时疏忽,陛下已经自责这麽多年了,该放下了。” 皇帝冷笑:“呵,只要凶手一日不死,睿元便一日不得安宁,朕百年之后,恐怕也无颜见她!” 姜总管低叹一声,睿元皇后和珏太子的死,一直是陛下心中最大的心结。 这珏太子乃睿元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长子,当时皇后娘娘病重,陛下便亲自将珏太子养在身边,悉心照顾。 陛下这般尊贵的人物,竟如同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顾小太子吃喝拉撒。 但凡珏太子夜里啼哭,陛下都会彻夜不眠地温声哄着。 珏太子三岁的时候,陛下就正式昭告天下,册立其东宫太子之位。 从那个时候开始,陛下便每天抱着小太子上朝,怕小太子起太早不好,甚至刻意将早朝推迟一个时辰,美名其曰体恤百官进宫行路辛苦。 陛下宠爱皇后娘娘,爱屋及乌,也极其宠爱珏太子,恨不得将天地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小太子面前。 在陛下心中,皇位便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他自然要步步为营,为珏太子铺路,替他铲平一切阻碍。 甚至亲自拜请十多位名士,做珏太子的启蒙之师。 所幸,珏太子天赋卓绝,多智近妖,从未让陛下失望,他通晓书画音律,善诡辩,精于兵法政谋。 九岁那年,与满朝文武论辩,竟辩得众人哑口无言,与那甘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时陛下还感叹,若是珏太子继位大统,定然能让大雍更强大兴盛。 然慧极必伤,珏太子九岁那年,与睿元皇后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一晃到现在,竟然已经有十五年之久了。 卫连城正琢磨着,回去找桂嬷嬷问问宫中的旧事,忽然一道白影从她眼前飘过,带着衣袂破空的呼啸声。 “有......唔!”她还没来得及叫人,嘴便被一直略微温热的手捂住了。 “殿下,是我!”男人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唔唔?”湛然?大半夜不睡觉,这厮跑到这皇宫里溜达什么?被金吾卫抓到不想要命了? “我和裴煜发现了有人夜闯皇宫。”湛然四下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人经过,这才放开她。 “什么?!” 皇宫都已经变成了可以随便串门的地方了吗? “对方功夫极高,来历神秘,我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目的,总之,我先带殿下回王府吧。”那群人身法诡异,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他和裴煜根本发现不了。 如此厉害之人,潜入皇宫,万一想对卫连城不利,即便是金吾卫也没有用。 他带上卫连城,翻墙越屋,以近乎直线的方式,快速离开皇宫这是非之地。 “等等,那裴煜呢?” “裴煜轻功了得,已经追过去查探这群人的目的了。”顺便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他们拖延一下时间。 湛然揽着卫连城,纵身飞速跳跃,往着皇宫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他动作一顿,一脚猛然蹬到一棵巨树树干上,利用反作用力,猛然后撤。 在地上后退了好几步,两人才稳住身形,抬眸一看,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扎在树干上,刀柄颤动不停,若是当时他们没有及时躲开,恐怕已经被扎了个对穿。 湛然放开卫连城,将她推到身后,目光看向那黑暗处:“阁下是何人?竟然夜闯皇宫?” 明明这伙人是往皇宫东南方向而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转念一眼,便明白了,这伙人怕是已经察觉到了裴煜的跟踪,不想开杀戒,便故意将他往西南方向引,其实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在这里? 好一个声东击西! 不过显然很不幸,被他们撞到了。 卫连城无语地望向湛然,说好地带她逃跑呢?居然直接把她带到人家面前来。 接着,她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 因着皇帝的寿辰,整个皇宫都挂上了喜庆的彩色灯笼,各个宫殿皆灯火通明。 借着廊庑下的灯光,她打量了一眼这座极其奢侈华丽又清冷静谧的宫殿——仪坤宫。 睿元皇后的事,她倒是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这群神秘的高手,为何来这座已经空置了十五年的宫殿? 莫非,这群人和已故的睿元皇后有关,卫连城深觉:这可能是个惊天大瓜! 这时,自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玄衣,面带狰狞恶鬼面具的高大男子。 他冷漠无情的目光在卫连城身上顿了顿,声音极其阴柔莫测:“啧,真是不巧,被两位发现了,不过,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发现,便只好封住两位的嘴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彻底封住一个人的口?当然是让他成为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