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清失手打翻了茶水,洒到自己的衣袖上面,第一次我发现他也会有慌乱的样态。 他沉吟不语,似陷入一段回忆。一时间我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不该问,也不该提起,谁没有个过去,就如我一般,作下的伤疤又能允许谁去揭开...... 半晌,他抬眸,温润的笑起,说道:“是我自私,也倒是忘记你一贯心细伶俐。” “是我不该提起,谁没有个过去,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人还是要向前行。”我说道。 “有兴趣听我讲故事吗?”宋之清问道。 我略微迟疑,又望尽宋之清眸中苦涩,我轻点了点头。 “小时候随祖父住在襄阳乡里,祖父在那里当私塾先生,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孩童来受教,朗朗书声,绕梁不休。 慢慢我发现总有一个衣着破烂的孩子躲在门口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我一日实在好奇,偷偷溜出去恫吓他,他机敏的像只白兔,撒开腿便跑。我那时年幼玩闹,故意疯跑去追。 他一时不留神脚下,狠摔在了地上,我急忙上前扶他,他抬起头,竟然是个白净的大眼妹妹。我看到她被石头擦伤了小腿,想都没想,抱起她就跑去包扎。 石屑都扎进了骨肉里,上药肯定是很疼,她却一声不吭,更不哭闹。”宋之清说着停下来,看我说道:“无聊的往昔琐事罢,我不该烦扰你的。” “没事,说罢,说出来会舒服。”我说道。 宋之清点头,继续开口说道:“后来我知道自女孩母亲教过她认字后,她就根植了识书明礼的执念,奈何家中拮据,父亲性情又暴虐,万不会送她这个小姑娘来学堂,她便来祖父这里偷偷学习。 不知为何,我心里对她生出好感,我说不动祖父教她,便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断章识句,吃透古人教诲,私下教她。 她亦整日跟在我身后唤我宋哥哥,听我讲书教字,随我下河捉鱼,和我上树逗鸟,那时不论我干什么,她都要跟着。二人可谓是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最记得一次我编了花环给她,她开心地戴到自己头上,兴奋的转圈,说要嫁给我。我那一刻的幸福感日后从未有过,日子若能一直那样走下去,多好。 可惜......祖父要回城里教书,我被强行带走,而那日恰恰她父亲醉酒意外过世,何其凑巧,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悄无声息的走了。 长大后回襄阳乡里寻她,打听到她随母亲迁居去了寿张县,又辗转去了那里打听,寿张竟遭了灾,灾民四处漂泊,也不知她流落去了何方,我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寻找。然而最没有想到的却是......” 宋之清说不下去的苦笑。 “没想到你们会在白莲教重逢,可叹的是物是人非,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当年的青梅竹马已有自己所属。”我说道。 宋之清未可置否,两厢沉默。 半晌,宋之清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愿闻其详。”我说道。 “假意接受我。”宋之清说道。 “嗯?”我懵。 “只是面子上的作态,我万不会欺辱你。齐林他似有察觉,我不想因为我一己私欲连累她。”宋之清说道。 “所以你现在欲意用一己私欲来拖累我?!”我毫不留情地贬斥他说道。我必须摆明自己的立场,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也亏宋之清想的出来。 宋之清苦涩的笑起,呢喃:“你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宋之清转而挂上他一贯的温润笑意,说道:“还记得初识晏晏是在皇宫之中,根据满清的八旗编制,能够在宫中侍奉皇家的女子,即使自称自己是汉人,也是在八旗里的旗人罢。一般新委任的执掌的身份背景还是需要仔细盘查清楚的。” “你!”我气愤不已,在此情形下却只能蹦出一个字来。宋之清摆明是在威胁我,奈何人在屋檐下,任我在脑中千回百转,在此时却也是实在想不出良策应对。 静默对峙间,“拜见三堂总”刘之协的亲信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他说道。 “三堂总,舵头让您现在去他屋里一叙。执掌也在这里,正好省去来回通报的时间,舵头也招呼您过去。”亲信说道。 “嗯。”我点头应下。 和宋之清随着亲信一并去了刘之协屋里。刘之协正在和齐林、聪儿谈笑风生,见我们进屋,刘之协招呼说道:“可算把正主儿都请了过来。” 齐林和刘之协满面喜气,聪儿眉间微微郁气,看这情形,我心里也猜到几分。 果然不出所料,刘之协说道:“听说你们两个就要成就一段好姻缘了,瞒的真紧。若不是齐林告诉我,你们俩个指不定还要私下瞎捣鼓多久。” “肯定怪之清这闷葫芦性子,要不是聪儿心细发现端倪,他们俩个可不就要一直偷偷摸摸下去。看来在这方面,晏晏也是个闷脾性。”齐林哈哈笑着,说道。 “劳烦二嫂挂心。”宋之清说道。 “关心自家兄弟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聪儿点头致意,回答说道。 “教里也好久没有办喜事了,该热闹热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摆桌喜酒让我们一起乐乐?我看这几日都是黄道吉日。”刘之协说道。 “喜酒!不行!”我一着急,脱口而出。大家都望我,我赶忙反应说道:“满清未灭,何以家为?舵头,不是我们不想公布喜讯,是实在觉得民族大义远远要比我们的个人私利重要的多,尤其是现在正值关键时刻是万不能松懈的。所以我们已经私下立誓:待满洲狗滚出中原之时就是我们成婚之日。求舵头成全。” 这话一出口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不过此情此景下,我也徒能心骂:管他丫的,老子愿意。心里可以尽情腹诽谩骂,可是又有何用,我现在这只能妥协、委屈求全的样态让自己非常不痛快。 “晏晏说的是我的意思,求舵头成全。”宋之清和煦开口,附和说道。 “难为你们以反清复明的大业为重,那便依你们所愿,到时我会好好操持一场宴席,以匿补你们现在的委屈。”刘之协说道。 “多谢舵头。”我和宋之清齐声说道。 那婚宴可就到猴年马月去了,估计你可就活不到那时了。辛亥革命之后清朝才灭亡,这大方向上的历史事件,我还是知道的,我心里呵呵。 “舵头,若是没什么其他要事,我和晏晏就告退了。”宋之清语毕,轻牵起我手。 刘之协挂上一抹了然笑意,说道:“去罢。” 出屋走了有些距离,我挣脱开宋之清的手,说道:“今儿陪你演的这出戏就到此为止。” 宋之清点头致意,有条不紊的和煦说道:“多谢。” “那么多姑娘,为何偏偏是我?”我问道。 “重要吗?”宋之清答道。 是啊,木已成舟的事情还纠结什么缘由。我嗤之以鼻,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丫丫的!想到以后肯定要经常陪他逢场作戏,就各种不爽!气死我! 翌日宋之清的亲信又送来糕点,我没好气地说道:“给他传话回去,整天送些吃的没什么用处。我就是贪慕虚荣的女人,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其他东西以后都进不了我这门。” 打发走了他的亲信,我打着小算盘:这白莲教是没法呆了,混个执掌的名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到底把柄还是被他人抓着,现在时刻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状态,我最不喜欢如此。 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敲诈宋三一笔,然后把清子一打包带走,两人随便寻一处过衣食无忧的小日子也不错。 正啧啧叹于自己聪明机智,忽然反应起有关七杀庄“猎物”的事情,若是正如我所料想那样,他们却没来杀我,是不是恰恰因为我受到白莲教的庇佑。倘若如此,这逃跑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晏姐!”清子气喘吁吁的跑来,唤我说道。 “干嘛?着急忙慌的,后面有大尾巴狼追你啊!”我这正想事想的深沉,被他这一咋呼,吓的心突的一搏,开口就不满地教训他,说道。 “晏姐!你要出任务了!还是个大任务,全教上下都因这沸腾了!”清子兴奋说道。 “什么任务值得你这么兴奋,还能让全教上下为之撼动,你倒说来听听。”我不疾不徐地说道。能有什么大事,清子这咋呼的性子也随了安禄。 提起安禄,又不住地记挂紫禁城里我看重的他们。 “教里准备暗杀个清廷狗官,上面的意思是派你和添禄叔去。”清子说道。 “我不去,等会儿就去舵头屋里拒绝了这事。”我说道,然后顺手捡了块桌上的糕点吃着。 “为什么啊,晏姐?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清子说道。 “杀人的勾当我不干,添禄一人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捎带上我,别人不知道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你晏姐胆子小。再说了,能有多大建树,肯定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我津津有味的啃着糕点,漫不经心说道。 “官位不小,听说是那个常胜将军福康安的独子,是个御前带刀侍卫!”清子说道。 “谁?!咳咳咳……”我惊道,心狠狠一滞,不留神被糕点噎住,连连咳嗽不停。真的是他吗……福德麟。本以为再提起他,可以做到波澜不惊,现在发现原来心这里还是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