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小宫女去对面素婉那送簪子了,玉墨才没好气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你懂就好,何必如此呢。她也是不容易。”洛文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才在河边与那些宫女聊天得知,素婉失宠后地位一落千丈,偏她娘家也不争气,以为家里出了个伺候皇上的,便有些无法无天起来了。她弟弟在街上与人起了口角,一怒之下竟将对方打成重伤,未料那人是朝内一品大员家的管家,岂是素婉一家子惹得起的。为了弟弟免于牢狱之灾,素婉把皇帝赏的东西几乎都变卖了去打通关系,好话笑脸都赔尽了,最后还是请谢家出面,才算保下了弟弟。 皇帝对她没了兴趣,谢柔云仁至义尽后也不再有什么好脸色,素婉在宫中的日子就有些难了。她平素又爱面子,生怕人家瞧不起,出门定是要穿自己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但是来来去去身上就那么几样东西,头昂得再高背挺得再直,宫中的明眼人还是一看就懂。 洛文珺正吩咐玉墨看看紫砚好了没,突然听到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抬眼一看,素婉头发才梳了一半,一阵风似的进来,把什么东西狠狠往桌上一惯,正是刚才那枚送出去的簪子。 她冷笑道:“嫔妾不需要昭仪娘娘的施舍,娘娘的好东西,嫔妾用不惯。” “你……”玉墨气得张嘴便要说什么,洛文珺一抬手拦住了。 “素妹妹是不喜欢这枚簪子?”洛文珺笑道。 素婉瞅着发簪上成色极好的宝石与精美绝伦的雕工,咽了咽口水,冷笑道:“簪子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只是送簪子的人,安的是什么心嫔妾就不清楚了。” 洛文珺挥挥手示意服侍的宫女退下,自己对着镜子细细整理妆容:“本宫听谢姐姐说,几日后荣城夫人和谢家几位小姐要入宫看她,你住迎仙宫,又是跟谢姐姐一道入宫的,如今封了常在,自然少不得来看看你。” “那又如何?” “本宫若没记错,她们几个的贴身丫鬟,当时在谢家都是你的姐妹吧。” 素婉如今最忌讳别人提她丫鬟的出生,才拼命往身上堆些名贵之物。加之她的性子关系,当初与其他几名服侍小姐太太的丫鬟关系都处得不好。听洛文珺一讲,脸色就更不好了:“嫔妾虽也在谢家待过,但从不与她们称什么姐妹。过去不会,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洛文珺斜眼看她挺直脖子的样子:“这是自然。不过你也别怪本宫说得直接些,如今你这一身,怕是还及不上荣城夫人身边得脸的丫头。” 这话说得直刺素婉的痛点,她快速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裙,虽也是前不久内务府送来的,但都是其他宫娘娘挑剩下来的料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针脚也粗糙。当初做谢柔云贴身宫女时,谢柔云或者陆瑗修随手赏下一匹料子一件衣裳都可能比这身好。 她见洛文珺话说得讽刺,神色却淡然,一时就有些看不懂她的意图,便没好气道:“再得脸的丫头也是服侍主子的,我如今在后宫中虽不得宠,然也是皇帝妃嫔,岂是那些人可比的。” 洛文珺心内好笑,谢柔云这等云端之上的女子,□□出来的人竟如此愚笨,也不想与她在这些上浪费口舌,起身拉住素婉的手笑道:“瞧妹妹说的,如今你我同为伺候皇上的姐妹,姐姐可不是也想你好看些么。” 素婉像触电般抽回手,冷声道:“昭仪娘娘,你还是不要在嫔妾面前假模假样地笑了,只会让嫔妾想到自己的孩子是怎么被你的女儿害死的。自然了,这幕后真凶到底是宜城公主还是谁,也就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了。今日刺伤你之事,你要告诉皇上便告诉,雷霆雨露皆是均恩,嫔妾消受得起,反是你洛昭仪这番不知意图为何的示好,嫔妾看着实在毛骨悚然。” 洛文珺不言语,缓步至窗前,她身上的长裳为刘怀玉南方娘家带进来的烟水纱做成,染成浅浅的碧色,又绣了颜色极淡雅的花木图案,披在身上朦朦胧胧的如被水乡最温柔的雾气包裹。素婉站在屋内的暗处看着,见天光落了洛文珺全身,泛起层迷蒙的光晕,恍惚间竟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女。 而洛文珺精致的脸庞微微抬了抬,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倨傲,也有一点点的怜悯。 “妹妹,你是真的以为重夕,或者是本宫下手让你掉了孩子么?” 素婉冷哼一声:“做没做,你自己清楚。” “本宫没有做过这种事,本宫也可以保证重夕没做过。”洛文珺平静地说。 她的语气太淡然太肯定,素婉虽是满腔怨怒,却也被她的神情语态震住,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说什么?” “对这件事本宫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你的孩子,本宫没动过,重夕也没动过。” “可是鸢尾就是你们宫里的!她自己也承认了,当天是她故意撞了明烟,然后在我喝的酸梅汁内下了堕胎药!” 洛文珺依旧伫立窗边,语调平静柔和:“本宫在事后调查了下,发现你们找上鸢尾来对质时,她便坦诚了自己一切的罪过。可不知妹妹想过没有,鸢尾只要一承认,那是必死无疑的,而当时的情景,碰过酸梅汁的有厨房内的宫女太监,还有明烟,并没有证据完全指向她。可鸢尾甚至不需要审讯便全部招认了。她这样做,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你们这些做主子的给了她多少好处,我又怎么会清楚。”素婉不屑道,转身便要离开。 陆重夕猛然扬高语调:“鸢尾只要承认自己下过药,都是死路一条。若真为极乐宫指使的,她都供出重夕了,自然得不到任何好处。你可还记得鸢尾被处死那日,本宫提议移她三族,皇上亦是答应了。可本宫托人查了下,发现她家人不仅没死,还在长京购有数座宅子,另还有良田,旺铺。这可是犯了死罪的宫女家属,怎就这样财大气粗?” 素婉猛地站住了:“这,是真的?” “看看这个,你找人查下便知。本宫虽是昭仪,但在冷宫多年,娘家也普通,还真没有这样的能耐给一个宫女家置办这么多产业。”洛文珺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是鸢尾家属在长京的产业。 素婉拿过来快速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就白了。 “若不是极乐宫指使的,那是谁?”她声音轻轻颤抖着,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要把血液都冻住一般,“那还会有谁?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 “本宫也不知道是谁。本宫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人定然不是本宫,更不是重夕。妹妹有孕后,皇上对本宫依旧很好,若说来极乐宫来得少了,也是因为国事繁忙,其他娘娘那边也是一并去得少了。重夕一个公主,怎会为这样一个理由去陷害你孩子?本宫平日生活起居都是旧时用惯的人服侍,鸢尾新来的宫女,平日里也只能到重夕房间洒扫清理,所以也只能偷到重夕的物品来诬陷她。”洛文珺道。 素婉听洛文珺叙叙说来,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只觉得双腿发软,慢慢移至一张椅子边坐下,凄然道:“你也不知道是谁。难道本宫的孩子,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妹妹随谢娘娘进宫也有好些年了吧,该是知道后宫向来不乏这种事。何止你呢,你看王娘娘这等地位,她的胎,不也莫名其妙地掉了。而本宫呢,还不是一样无辜被牵连,入了冷宫整整十年,这女人又有多少个十年耗得起?” 洛文珺走至素婉身边,这一次素婉没有避开,只是呆坐着任由她帮自己一点一点地梳理头发,听她慢条斯理道:“可是妹妹呀,我们既已是这后宫中的女人,即使身不由己,也该让自己活得更好才是。若一味消沉了,岂不是正好遂了那些阴毒之人的心意?” 素婉抬起头,凝神在镜子中看了自己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很憔悴,却还是年轻的,那簪子的光斑闪在脸上,有一点点的奢华,也有不多的几分娇俏。 “你看你,才多久啊,本宫还记得去年刚出冷宫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好看一个人,就这么几个月,把自己都折腾成这样了。”洛文珺惋惜道,“可到底年轻,底子好,只消别折腾了,仔细调养着,应是很快就能恢复的。” “自没了孩子,皇上便跟忘了我这个人似的,即便是来迎仙宫,也不会踏入我的采芝园一步。这日子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当个宫女那会儿,连卫国公主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谁曾想有了位份,反是处处不如意了。” 洛文珺听她絮絮念着,并不答话,手腕灵活翻转,不多时便替素婉盘好了头发:“本宫许久未替人梳头了,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素婉原本想着洛文珺位份比自己搞,让自己丢掉孩子的事也没确切证据,加之方才自己还冲撞了她,原以为即便逃过责罚,也会被好生折辱一番。谁知洛文珺竟这般对待自己,心内一时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忐忑。 她看了下镜子,发现洛文珺只给自己挽了个简单轻盈的发髻。自有了位份,她便极力于装饰上追求繁复华丽,乍然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样子看起来好简单,我看绿衣红叶的发式都比这个富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