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也许是一直强忍泪水之故,一旦哭起来犹如河堤坍塌,收也收不住,直到哭得声音都哑了,樱也不顾宁次在旁,像个孩子般哭累了就睡。 睡梦间,她感到有人用热毛巾按摩着自己干涩疼痛的眼皮,才舒服地吁了口气,那人又轻柔地擦起她的四肢来。意识稍稍回笼,察觉到是谁在为她擦脸擦手臂,她不禁浑身一僵,这动静自然没有逃过那人的眼睛,可他的动作没有一刻停顿,只若无其事地继续为她擦脸。 自双目失明以来,黑发少年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此时此刻她还没意识到,正正因为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日渐加重,才会让她益发在意他的冷漠相待,更无法由衷地道出一句「谢谢」。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何谓宗家与分家之别,也不懂父亲跟家主既是兄弟,为何每次见面都要屈膝行礼。随着年岁渐长,我才知道生在分家,是一种容不得我挣扎的命运……」 少年温润的嗓音如珠玉般在空气中回荡着,大概意识到宁次不会无缘无故开口提起自己,少女烦躁的心一瞬间有些奇异的平静下来,她微微侧头「看」着他,对这个听开头就不美好的故事,予以自己眼下最大的用心。 「其他人花十几天甚至更久才能学会的忍术,我不过三天就上手了,但即使是我的父母,也极少为我感到骄傲。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想着只要变强便能得到家主的青睐,可是即使我是最出色的,还是没能得到家主的一记正眼,父亲甚至要我收敛锋芒,别跟宗家孩子竞争,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生于分家』代表着什么。」 少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平淡的语调却莫名有些扯动了她的心——即便拖后腿,即便无能为力,即便只会哭哭啼啼,回到家,她就能投入安慰她的怀抱,父母甚至会对她说即使不努力成为忍者也无所谓——不管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认同,甚至被否定的感觉,她真的从来不懂,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那样的亲人,她甚至想象不出少年的宁次,到底该是痛苦多些还是愤怒多些。 「就连自暴自弃,都是不被允许的」,或许是她的表情里已经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怜惜,他忽然说了那么一句,才缓缓继续道,「身为分家人,就该守护宗家,不能懈怠、不遗余力,你的出色、你的能力、你的才智,全都必须为了宗家而全部贡献——即使到了现在,」少年的嗓音宛如柔和夜风轻抚而过,可那轻淡写的语调却教樱心中一紧,「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样摆脱这样的笼牢,也没有人告诉我分家人到底能不能真的为自己而存活,更没有人告诉我从一开始从血统界定宗家分家到底合不合理。想得明白,只会让自己痛苦,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最后,我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少女顿时明白少年的用心,他并不打算安慰她,他在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她——她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日向家也好,血继限界也罢,那不过一些本就付诸在我身上的东西,就像我的手,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有它们,我自然必须做到最好,但若某天失去了,我也要让自己做得一样好,因为即使有它们,我所能依赖的也不过只有自己,更别论失去它们的我,只会成为弃子,」说着,他似是轻轻笑了一声,伴着窗外抚过的微风,少女几乎有些听不清,却暖暖的落到心里,「我本来不应该一直帮妳,至少在我心里,我不认为应该那么做,可是,」他停顿了一下,似叹息似感怀,「那些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要我眼睁睁看着妳失去,似乎有些太过残忍了。」 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护和关怀,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帮助和照顾,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认同和鼓励,他都希望她能一直拥有。 久久,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 那句说不出口的感谢,似乎在这一刻,再无疑虑不甘。 宁次轻轻「嗯」了一声,伸手一探她的额,又喂她服了一颗退烧药,才轻声道﹕「妳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别操之过急。妳要学的那些事情,我会慢慢教妳的,直到妳可以照顾自己。」 不一会药力发作起来,一股睡意直涌而上,少女晃了晃脑袋,任由宁次又喂她喝了几口水。 像宁次这种自律甚严的人,说出口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也就是说,即便回到木叶,他的承诺依然有效。少女的心微微一动,鼻头有点发酸,忍不住问道﹕「宁次君,就算这是师傅交代下来的任务,你也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朦朦胧胧间,快要陷入梦乡之际,少年几近温存的嗓音自远至近传来﹕ 「……并不是为了任务。」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