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何曾熟悉,只是随着她的年龄渐长,身为外男的他需得避嫌,已是好些年头不曾一起端坐书案前,更别提为他研墨。
侯默宁不善丹青,可是越是拙于,侯立民对其越是严格督促。想当年夫子布置的丹青课业繁重,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对楚越软磨硬泡求他代笔,久而久之,楚越替她兜着,为了不露馅还苦练了好久的左手绘画。
此时此刻,研墨的情景同当年是何其相似,侯默宁不自觉弯起了嘴角,“你想在广袖上作画用以遮掩朱泥的污迹?”
“嗯,庞博士爱莲,正好投其所好。”
她怒了努嘴,挑起眉梢,“那老古董当真是尊礼重教,你送他‘一品清廉’倒是善解人意。”
楚越没作答,一心扑在挽救广袖上的污迹中。
狼毫写意,蘸淡墨晕于广袖,侧锋卧笔挥写,再勾勒叶脉花瓣,前一刻殷红刺目的朱泥正好成了点缀的花药。
收笔时,《出水芙蓉》映于广袖,楚越的嘴角终于彻底舒展开。荷香衬她这身藕荷色的山涧雾裙,那是再融洽不过。
一桩悬在心头的大事解决了,侯默宁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瞅了眼他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娴熟的左手,挑眉轻笑,肤如凝脂的手轻点荷尖,“这儿来只蜻蜓吧。”
这是在评价这幅画不够尽善尽美,楚越如何不明白她在自己这里事事必要压他一筹的小心思?唇一抿,故作疑虑质疑了下,“蜻蜓?”
“对呀,我当年同你池塘挖藕就见到荷花上必然落有一只蜻蜓,画要写实,懂不懂?”
楚越眉峰一挑,点头称是,“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你还嚷着要扑蜻蜓,谁曾想一个不小心栽进淤泥里,捞出来的时候……”
“楚越!”
“啊!对。”猛拍额头的楚越无辜地眨了眨眼,立马转过头再次提笔创作,“宁宁说的十分有道理!这里确实应该添一只蜻蜓,《出水芙蓉》图立马就鲜活起来。”
“哼!”沉沉呼出一口气的侯默宁怒瞪于他,依旧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不由得闷头想着,恰巧途径此地,鬼才信你,难不成是故意来损我的吧?
不过片刻,蜻蜓虚实相映的翅膀印于广袖,赭石加墨点睛收尾。
仔细端详后,十分满意的侯默宁,展开广袖让洇湿的墨迹迎风招展,难得娇靥带笑吝啬一句赞美,“不错。”
“记得酬谢。”
心情甚好的侯默宁,目光未曾从广袖上的《出水芙蓉》图移开,一不留神便卸下心防大度承诺,“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这次想要什么,说吧?”
甚是慵懒的他,手臂搭在书案上,以手撑颊瞟了眼窗外枝头上簇簇绽放的海棠花,黄中带俏,甚是娇媚,“这时节,海棠糕最是应景。至于馅心,就用清香甜润的湘潭寸三莲研磨成粉,糕上要有果丝、瓜仁、芝麻点缀,记得最后要撒上饴糖。至于饴糖的材料,营州的玉米最是香甜、巴蜀的大麦颗粒饱满、崤山的小麦透着谷香、怀柔的粟历史最为悠久。”
海棠糕的工序本就繁琐,红豆馅换成寸三莲也就算了,端是饴糖就要由四种以上粮食发酵糖化,如今楚越还点名了要几种产地的食材,侯默宁的嘴角莫名有些抽搐。
眼瞅着她怒目圆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正临发飙之际,楚越很是好心提醒,“宁宁,酬谢要心甘情愿,我不过就是想吃个普普通通的糕。”
就差最后一句指责她过河拆桥,不守信用,小气。
刚想反驳的侯默宁,却被楚越的后话彻底堵死,“这样吧,我这人心善,就吃点亏,待你需要时,我再勉为其难为你做次课业。”
楚越对她的性子,那是再了解不过,给一巴掌再塞颗糖,保管她喜笑颜开。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十分没骨气的她眼尾略弯,眸子里的笑意似醉非醉,绽放的像是早春里俏丽枝头的玉兰,若叫外人瞧了去,还不心荡意牵。
生怕被他察觉内心的雀跃,侯默宁立马矜持地敛起容,微扬下巴,嘴不讨饶道:“不就仗着虚长我几岁,课业学的比我深入,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自然将你比下去。”
楚越特别骄傲地点头附和,“是,宁宁的课业在同辈中历来拔得头筹。”
心情愉悦的侯默宁欣然收下这个赞美,恰逢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她的眼皮一跳,身体迅速做出反应朝着楚越扑了过去,顺势以手掩住他的口鼻。
“嘘——”
敲门声应时响起,“侯小姐,应公子让奴婢将干净的衣裳送来给您。”
侯默宁的脑海里莫名地闪过‘有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