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候,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家是最幸福的,父母和善,几乎从不吵架,母亲是那种贤惠的妻子,尊重并遵从丈夫的一切意愿,以前她小,看得不分明,渐渐长大了,才发现,母亲不想遵从也无法,因为父亲从来不同母亲商议,甚至于说话都很少。
父亲回到家里,母亲会伺候周到,照顾殷勤,父亲难得会赏个笑脸,平时虽不板着脸,却也很少同母亲说笑,多数的耐心和笑容都留给了他的孩子们。
母亲总说父亲就是这样的性情,其实待她很好。
舒念对此也深信不疑,直到她考上大学后,与同学们一道出去玩,热闹的街道,对面商店的玻璃后,她看到了另一个女子挽着父亲的手,二人有说有笑,姿态亲昵,正在挑选着什么,女子看得认真,时不时要说上两句,父亲都会侧耳,维持一副迁就她的姿态,去听她说了什么,随后会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父亲,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过年时分热闹的氛围丝毫没有感染到舒念,她只觉得曾经的和睦假象一瞬间被撕碎。
很快,父亲同女子挑好了东西,是几件时髦大衣,二人拎着东西上了车,消失在街角。
忘了自己是怎么飞奔回家的,那时的她年轻气盛,藏不住话,她找到母亲,和盘托出,连连质问,意外的是,母亲竟然一直知情。
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不闻不问,默默压抑下所有的不满的?父亲呢?就这般践踏母亲的真心吗?舒念的愤怒无法克制,不顾母亲的劝阻,在父亲回来之后大吵了一架。
父亲并未否认,简单解释了几句,便不欲多谈,而且还谴责舒念作为一个晚辈如此置喙长辈的事,顺带责备了没有教好她的母亲。
母亲脸瞬间白了,急切切地颤声阻止舒念再说下去。
看着母亲这般委曲求全,舒念更是怒不可遏,可不待她再说什么,父亲却已经离开,母亲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舒念不明白为何母亲要这般懦弱,按照她的所想,应该去找父亲要个说法,并且尽早解决这个局面。
她还在不停想着对策和办法,母亲突然大声呵斥道:“够了!别说了!”
舒念愣在当下,自记事起,这是第一次听到母亲高声说话,平日里她连对待下人都是和和气气。
舒念不满,还要争辩,母亲却像是耗尽力气瘫软在地,无力说道:“早些年我无意间得知后,你父亲就告诉了我实情,他没有骗我,也答应过我,绝不让那个女人进门,我,和你,还有你大哥,只有咱们,才是这家里的主人。”
那时母亲要买衣服,有一家店,式样是从欧洲定制的,时髦洋气得不得了,店里的服务也是顶级的,每一个客人都是贵宾待遇,有专门的人负责,年节生辰还会送花篮,表示重视,当然价格也很贵,母亲平日不舍得去,只每年过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两趟做两身衣服,有一次逛街正好到了附近,母亲心血来潮,想进去看一眼,结果一进门,侍应生就笑着对她说,父亲定制的衣服已经送到了,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找到人,正好她来了,可以带回去。
侍应生是认识父亲的,母亲自然欣喜若狂,以为是父亲为母亲准备的惊喜,结果拿起衣服在身上比划的瞬间,母亲就清醒了,她忍耐着,说带回家慢慢试,便离开了。
父亲回来当夜,母亲便将衣服还给了他,却什么也没问。
没有问,这件曲线玲珑的衣服是为谁做的?她是谁?为什么父亲会对侍应生说为他的太太定制衣服。
母亲早已生育过两个孩子,身材不比少女时纤细,而且素日喜欢的款式也很素雅,颜色很清淡,这件突出腰线又炫彩夺目的洋装,不可能是给她的。
父亲接过衣服,不满问道:“怎么在你这里?”
话语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被抓包背叛妻子的愧疚和理亏之意,反过头来,倒像是母亲做错了事,冒犯了他。
母亲解释了原由,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哽咽起来,前来上茶的丫鬟见到,吓得愣住,赶忙退了出去,父亲察觉到,有些不耐地皱皱眉,似是不满母亲竟然在大厅里就哭了起来,遂将裙子搭在胳膊上,整理了下,平静地说:“回房里说吧。”
回去后,父亲并没有隐瞒,也没有撒谎,他坦白,承认了母亲的贤惠和称职,无论是作为一个妻子还是作为一个母亲,只是他人到中年,想要一个能说说话的知心人,在繁忙生意过后能有一朵解语花,慰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