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总是刻意无视,也怀着几乎不可能的希望,期望这可能只是几个巧合。
他也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乎了,可等到真的要面对“谢雪衡”时,他才发现,原来那每一声每一句,都像一把藏着的锋利刀刃,一旦触动,就割得他寸寸流血。
他在乎,很在乎。那是他从小到大最景仰崇拜的人,最拼命追逐的人,他心上唯一最最重要的人,他可以为之毫不犹豫付出生命的人。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或许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曾把他放在心上,甚至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利用他!
为了屋子里的那个陌生人,他甚至……可以亲手挖出他的心脏,再毫不犹豫地投入化业池中永不超生!只因为担心那个人或许会“愧疚”。
段离音望着门上刺目的红色,仿佛看到了自己满身满地的血。不知道在他死后,“谢雪衡”是不是依然心安理高高在上地做着他的凌寒仙尊。
用着他的心,他却多么无辜,多么高洁,多么遗世独立。好一个凌寒仙尊!
段离音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收紧,脑中曾一闪而过的想法重新死灰复燃,想要一个人性命的渴求也从未有一刻这么强烈。
杀了他吧,他如今被困,又修为被封,正是下手最好的时候。
只要杀掉谢雪衡,无论梦境是真是假,一切就依然还会和从前一样了!
这电光火石般掠过的恶毒想法,让段离音自己都怔了怔,然后就开始忍不住地低声发笑。
小黑球不明所以,但他很迫切地想见见谢雪衡,于是揪着段离音的袖子呜呜呜地求推门。却见段离音抬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毛团,轻声说,“我果然是个恶毒替身啊。”
段离音伪装了面目,在小黑球眼里却并没有什么不同。红衣的少年低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漂亮地像两片小扇子,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可它却隐隐察觉出一种仿佛很深很深的伤心。
【如果……如果心情不好的话,主人晚点来也没事哒。】
“哼,不必了。”段离音的低靡只有一刻,很快就恢复过来,盯着深红喜庆的雕花大门,忽然弯了弯唇。
小黑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门内咳嗽了一声,一道好听的男声道,“有人在外面吗?”
这声音如清泉水流,如玉石相击,隔着一扇门传来,却有一股安静祥和的力量。
段离音没应,直接推门走进,用脚把门踢上了。
谢雪衡坐在床边,虽然看似寻常,可手脚却都已经被特殊绳索法器制住,根本不能离开床边。
他听到来人把托盘放在桌上,又慢慢走近,脚步轻快,没有一丝拘谨,在他身前几寸远处停了下来。
往常妖仆只把食物放下,就会自动退到一边,然后为他短暂松开部分禁锢,并不会像现在这样走近他,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压迫。
谢雪衡警惕起来,“是洞主吗?”
在这人没进门时,他曾询问过一次,可并没得到回应。这一次,也照样安静。就在谢雪衡以为来人不会回答时候,他却听到了一声“哼”,仿佛十分不屑。
谢雪衡心底一松,这不是那个蛇修的声音,虽然短促,却自有一番年轻的锐气与高傲,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且没有半点妖修之气。
谢雪衡想起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有些担心是不小心误闯进来的谁家小公子。千烛洞洞主惯常善于伪造迷境,引猎物入洞,如果被发现,后果难测。于是道,“此处是妖修洞府,十分危险。你若是误入,还是趁没被发现,尽快离去吧。”
一阵寂静,紧接着,那少年就像是被戳中了笑点,突然就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这本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可因为笑得太直白,反而显得直率又清朗,隐隐还透露出几分犹带稚气的可爱,仿佛是个俏皮随性的少年,丝毫也没有对妖修洞府的恐惧。
谢雪衡听见,有些无奈,却被这份轻松感染,原本微敛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年竟有些说不出的好感,也更不希望他受到危险。
少年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谢雪衡想着要怎么劝说,才能让他相信这里真的很危险,那少年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停了一下,拿了什么东西,又慢慢走回到他面前。
透过盖头下的视野,谢雪衡看到一双黑色长靴在他面前停住,长靴外侧绣着一枝精巧的梅花,金线为枝,红线为梅,十分雅致。能看到的红色衣摆下也隐隐有梅花的纹饰,显然是极为喜欢梅花了。
谢雪衡又是一笑,却看到一把金色喜秤从底下挑出,紧跟着,一道清朗戏谑的声音说道,“这位‘姐姐’,你是我的新娘吗?”
红色盖头被挑起,烛火的光顿时倾泻下来,谢雪衡本想着要怎么劝他,却被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打断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
千烛洞中,烛光微黯,少年手持喜秤,一身红衣烈烈,如枫如焰。
他的脸上带着笑,仿佛不怀好意,可尖尖的虎牙却把所有恶意冲淡,反而显出几分未脱稚气的可爱,那一双眼睛更是极其漂亮,黑如泼墨,明如星落,更有十分锐气。
刹那间,谢雪衡觉得整个千烛洞似乎都因为这个少年变得明亮起来,这份明亮甚至让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也跟着被照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