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人又这么静静相处了许久,偶尔闲话几句,皆是往日开心之事,云曦微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和他相处了,不为柴米油盐发愁,也不为庙堂之事纠结,就这么简单地互相看着对方眼里的自己,灵魂相融。 “以后成亲了,你能陪我回一趟家乡吗?”风起了,湖水荡漾着好听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那层层涟漪,像是看见了家乡的浪花。 “瀛洲?” “是,一别经年,我有点想家了,好怀恋那片海。”他转眼再次看向她,郑重问道:“你能陪我回去吗?” “好啊,你去哪我便去哪,谁叫你是我的丈夫。”她莞尔一笑道:“若是瀛洲太迷人,我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住在那里,盖一间小屋,造一艘小船,种一块小地……” “再生一堆小朋友,读书的读书,习武的习武,贪玩的贪玩,反正有你这么优秀的爹,他们不会坏到那里去的。”她朝前坐了坐,鼻尖与他相碰,满脸温柔道:“那时候,我们天天像这样在一起。” “好……”他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今生最大的谎言,悲伤疯狂涌来,呼吸愈发困难,他撷住他的唇瓣,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叶世安风尘仆仆闯进来的时候,便一下撞到了这幕,他欲躲无从,只得轻轻干咳了声。 “叶兄。” “叶哥哥。” 两人虽慌忙分开,但也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叶世安有些为难看着阿哲,又扫了扫云曦微,紧抿着唇。 “曦微,我想吃你做的饭了,好久好久没吃了,甚是怀恋,正巧叶兄也来了,让他也尝尝你的手艺。”他懂了叶世安的意思,这般和云曦微说道。 “……好,我这就去准备。”她没有过多质问,红着脸撞开叶世安,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回房,不在这里说。”叶世安将他架起,朝屋里走去。 房里,方圣哲乖乖靠在床上,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示意叶世安说下去。 “乌孙公主遇刺了,在白马寺。”他一脸深深的无力感。 “什么!她怎么样?”毕竟朋友一场,毕竟她也是无辜的,方圣哲焦急问到。 “还好,就是脸上划破了,之后我便带她去了太医院,没想到就这般出事了……”叶世安眯起眼,展开了回忆…… ** 检查完毕后,叶世安将玉璧从太医院里扶了出来,正巧迎面撞见了雨施…… “你给我撒手!!!”她对着叶世安干嚎一声,卷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你就是那个乌孙什么璧公主是吗?你还真是个狐狸精呢,勾引阿哲哥哥不说现在又在这里勾引叶哥哥,我大魏昭和公主岂容你这般放肆!!”她一下将叶世安推开老远,凶神恶煞指着她鼻子大骂。 “你胡说什么!勾引什么!”玉璧莫名其妙,同样的语气吼了回去。 “我胡说?”雨施抄起拳头就朝她脸上砸去,使出浑身的力气。 玉璧也不是能被动挨打的,毕竟身上有几下功夫,正好遇到了旗鼓相当的雨施,战斗值不相上下的两人顿时扭打在地。 “阿哲哥哥从小就是云姐姐的夫君,怎容得你这个小三插足,你害得阿哲哥哥被打入天牢,你害得云姐姐以泪洗面,本公主今儿就替云姐姐收拾你,出了这口恶气!!” “疯子!!” “你还敢勾引叶哥哥!我告诉你,我们大魏的男子你一个也别想!!” “你说什么!!” 两位公主毫无形象在地上滚来滚去,压坏了不少花花草草,吓坏了不少太监宫女…… 匆匆赶到的云行一巴掌拍醒了目瞪狗呆观战的叶世安,在他耳边大吼一句:“还不分开!!” “叶世安,你敢抱她!你给本公主撒手!!拓跋云行你放开我!!我要揍死那个小三!”雨施拼命扭动,试图挣脱她哥的钳制,头发乱了,脸也花了,活似街头的泼妇。 “闹什么!!都给朕住手!!”领着叶赫鸣赶来的宣明帝见到此景满脸酱色地大声制止,太监宫女立刻扑上,硬生生将众人分了开。 “来人啊,将昭和公主关去思过堂,断绝饮食,非召不得放出!!” 皇帝话音刚落,御林军毫不客气将雨施押住,连拖带拽地将还在骂骂咧咧的她拖远了。 “参见皇上。”直到这时,众人才齐齐跪下行礼。 “乌孙玉璧公主,朕为刚才你所遭受的事情道歉,朕教女无方,请你见谅,朕一定好好惩罚她,请息怒,莫要伤了大魏与乌孙的情谊。” “大魏皇上,方呢?方在哪?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您能告诉我吗?”玉璧眼里泪光闪闪,迫切想知道答案。 “公主,你这是怎么受伤的。”宣明帝没有回答她,扯开了话题。 “皇上,恕属下保护公主不利,今日白马寺,竟有大胆刺客刺杀公主,末将以为关乎两国之外交,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先……”叶世安在一旁跪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 “方呢,您能回答我吗?” 玉璧置若罔闻,向前走了两步,几乎是乞求。 面前这个痴情的女孩不由让宣明帝心疼起来,情爱之事由不得任何人,更是无对错之分,其实,她也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只怨着命盘的安排。 “巽风军副将方圣哲,抗旨不遵,目无法纪,罪大恶极,判极刑斩首。” “父皇!!” “皇上!!” 云行和叶世安瘫倒在地,叶赫鸣紧接着朝他俩眼神示意。 “斩首?为什么!!!他为什么抗旨!!!!不要杀他!!求您了不要杀他,他是我们乌孙的驸马爷,你们不能杀他!”玉璧疯了般摇着头,泪水飞洒,大声求着。 “公主,方将军就是为了不娶你而抗的旨,才落到这个份上!”云行在一旁悲恸解释。 “他不愿娶我?怎么可能,那时候,他对我那么好,我们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开心……他有妻子……我不介意!!我可以做他的妾,我不介意的,我只想嫁给他而已啊!”玉璧喃喃着,不知说给自己还是众人听。 “方将军出身贫寒,幼时常与饥饿为伴,茅屋薄寝难挡风霜雨雪,几番病重,不久人间,唯有云氏衣不解带相伴在侧,朝来昔往,酷暑严寒,日日呼唤,老天乞怜,终活于世,斗转命轮……”叶世安不忍看她这般凄然,便解释了前因后果。 “你什么意思?”玉璧装满泪水的大眼看向他。 “公主殿下,您想过自己吗?”云行于心不忍,劝慰一般道:“您想过您的丈夫三顾家门而不入,想过您的丈夫心里眼里全是另一人,想过您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花前月下在你眼前,您看到这些画面真的不会难受吗?想必那时您一定会承不能所及之痛楚,您乃乌孙最尊贵的玉璧公主,本应千人所爱万人所捧,何苦来哉?若玉璧公主不嫌弃,大魏太子妃一位,不知公主可有……” “够了!”玉璧失了仪态捂着脑袋大吼道:“我不想信你们任何一个字!!我要见他,我不信他不喜欢我!!没见到他之前我绝不会退一步!!” “好,朕即刻安排方将军与玉璧公主的会面!请玉璧郡主先大驾凤仪阁养伤,届时自会有人安排。”转机出现,宣明帝迫不及待抓住,快速示意了身旁的叶赫鸣。 他点头退下,暗示叶世安随他而去。 ** “后来老爹和我说,他和皇上商量了一场苦肉计,做出要将你斩首的假象,让玉璧公主亲口放了你……”叶世安说着,从身后摸出一捆长绳来,愁眉苦脸道:“云行会将你被斩首的地方透给玉璧公主,到时候你见到她,知道怎么做吗?” 方圣哲垂着眼,半晌没有说话,内心在做着挣扎。 “我知道骗人不好,玉璧公主是个好女孩……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要和云妹好好活下去,只能这般……”叶世安劝到。 “嗯。”终于,他轻轻回了声,从床上翻下,噗通一声跪在叶世安面前。 “罪臣叩谢皇上,叩谢太子殿下,叩谢叶太师,叩谢叶将军……”他狠狠磕了四个头,叶世安慌忙阻止,却也扭不过他那性子。 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叶世安亲手将他捆了,随后唤来了御林军。 “阿哲,对不住了,忍一忍。”他将他交到了御林军的手上,自己紧紧跟在后面。 “啊!”厨房里,云曦微正切着肉丝,心突然一慌,割破了手指,血滴滴答答沿着刀柄落下,她感应到什么,丢下刀冲了出去。 才跑了一半,眼前的景象就惧得她大惊失色——阿哲五花大绑被两个壮汉押解着,头发散乱着,衣上布满泥土尘灰,夹杂着斑斑血迹;他跟不上押送者的脚步,几乎是被他们拖着走,门外,一辆挂着黑布的铁笼囚车缓缓开来……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他!!”她还没跑几步,就被御林军组成的人墙死死拦住。 “云……” “我去和她说。”方圣哲打断叶世安上前的脚步。 “嗯。”叶世安抬手示意两人将他放开,又喝退了人墙,让众人退后三步,让出一大块空间。 “阿哲,这是要怎样……”她几步奔到他的身前,惊恐又害怕,哆哆嗦嗦抬起手却不知落到何处。 “皇上在救我,没事的,别怕。”他用笑容安抚着她,艰难朝前蹭了两步,贴在了她的身前,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轻声道:“抱抱我。” 云曦微抬眼看他,拼命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咬牙笑着张开双臂……他实在太瘦了,一层薄皮贴在骨架上,让她很轻松就能将他整个环抱,她后悔自己之前实在是太过任性,忍不住脾气那般无视他,伤害他,丢弃他,如此单薄瘦弱的身子,是怎么抵抗住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呜……不要死……”最后的防线被源源不断涌来的悲伤冲破,她终是忍不住埋头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不哭,真的没事,你相信我,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他还是笑着,一寸寸吻掉她的泪水,蹭了蹭她的面颊,柔情似水:“不哭了,快去做饭,等我回来……” 见时间无法再耽搁下去,叶世安走上前去将两人分开,拉着云曦微到一旁信誓旦旦保证道:“阿哲真的会没事,我保证将他完好带回来。” “……好。”回答间,方圣哲已经被拖出门去,见此,她大力推开叶世安,追了上去…… “方圣哲!你的命是我的!你不许给我死了!!听到没!!”无法挣脱御林军的兵力压制,她对着已经开动的囚车大吼,眼泪决堤。 充斥着黑暗的囚车里,方圣哲慢慢蜷缩起身子,之前刻意的伪装顷刻间崩塌,他埋首于膝上,听死神的脚步愈发接近。 他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即便不是斩首,身子里的那椿花露也快要毒发,刚才,是他与她的诀别…… 人在悲伤的时候格外真实,他慢慢坠入那无尽的幻影,在记忆的深谷中加速下落……雏菊花,小茅屋,糯米粥,苦药,小牧山,小石潭……如果在时间另一端还有一个世界在等待着他,他会带走一切与云曦微有关的图卷,将它们在那个魂梦可以复活的地方一一展开…… 囚车吱呀吱呀,士兵步伐匆匆,伊艾走在一旁,听着车里传来的阵阵撕心裂肺的呜咽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