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象的孕期几近两年,在猛犸象族群凋零的时代,任何一个新生力量都是难能可贵的珍宝,巅峰寸步不离的守护在雪松身边,它们日日夜夜期盼着自己孩子的降生。
这段难得的情缘,传奇的眷侣诞下的猛犸,理应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巅峰为自己尚未出生的幼子取名叫丘陵。
虽然族群衰落,猛犸式微,但击垮这种庞然大物的并不是其它猛兽,而是它们自己,还有正在逐年改变的气温。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大势之下,猛犸的前路已是陡峭悬崖,它们正在一步步走向灭绝。
雪松的肚子越来越大,距离丘陵的诞生越来越近,庞大的雄象巅峰表现的无比温柔,它时常用长长的鼻子轻轻抚摸雪松鼓起的腹部,仿佛能感受到幼子生命的脉动。
尽管前路迷雾荆棘丛生,这个小小的家庭却未迷失方向,苍凉的草原上,难得的出现了那么一抹温柔的光。
但好景不长,年富力强的巅峰突然死去了。
杀死它的不是疾病,而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乌鸦的羽毛比最深的黑夜还要幽暗,它的翅膀卷携着腐败之气,它的声音是死神的丧钟,它栖息在雪山之顶,寒冰凝结成的槐树上。
倒下的巨象宛如一块棕褐色的岩石,泛着灰暗的光泽,任雪松如何呼唤,如何推攘,都无法再度站起来。
巅峰的额头上,黑黝黝的一眼孔洞深达脑髓,厚实的头盖骨被整个啄透,下方是干干净净的空腔。
风吹进孔洞,声音低沉苍凉,音调上下起伏,如一首丧曲。
悲伤的阴云笼罩了雌象,它哽噎难鸣,守候在巅峰尸体旁,为它驱赶蝇虫,阻拦那些垂涎欲滴的清道夫和食腐者。
雪松尽力了,它终究无法阻止微生物和细菌的侵蚀,巅峰的身体经受风吹日晒雨淋,逐渐干瘪,骨骼散了架,皮毛包裹着曾经巍峨的躯体,渐渐飘远。
时间抹平了一切,最后巅峰只余下一堆辨不清模样的散乱毛发,还有根根粗壮的骨骼,支撑着这堆残骸。
偶尔有风吹过来,仍会奏响悲凉的乐曲,飘荡在寥廓的草原。
腹中的丘陵还未出世,雪松踏上了新的征程。
草原,长河,苍穹之下,厚土之上。
经历过相互伴随,相互安抚的岁月,独行的雌象比孤独更孤独,若没有腹中正孕育着的希望,雪松恐怕早就迷失方向,跌入深渊。
奔涌的大河旁,雪松总算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异动,不知不觉,二十三个月已然过去,巅峰虽然死去,但它的血脉得到了延续,也算了了它的心愿。
前足重重踏在地面,次声波在土壤中层层传递,仿佛浪涛。
这是巅峰教给雪松的,独属它们族群的交流方式。
光阴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它像流水一般抚平任何事物的棱角,看似温和,转眼便摧毁一切。
北方荒原上,曾经行走着最庞大最鼎盛的猛犸象群,现如今只剩下一头尚未出生的小象,而天地却不会为此产生半分悲恸。
祭奠亡夫的仪式过后,雪松开始艰难的独自生产。
象是一种社会性极强的动物,它们智力很高,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有自己的看法,无论是生活还是繁殖,它们都会有意识的互帮互助。
每一个新生儿都是象群宝贵的力量,为了保卫自己的孩子,雌象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象群中的雄象同样如此。
新生儿出生时,象群中的雌象会帮助产妇接生。
猛犸的交配,怀胎,生产,没有一样是简单的事,任何一件放在其它动物身上轻松的事情,摆在这些数吨甚至十吨以上的庞然大物面前都不会容易。
后腿弯曲,分开,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后腿上,雪松的体力正在被快速消耗,它能感受到小象在体内蠢蠢欲动,但并不主动出来。
子宫蠕动,推攘着小象,还未出生,丘陵就已经在母亲的腹中生长到了一百多公斤,这样的分量,已经超过绝大多数动物成年的体重了。
雪松极力压抑着自己,唯恐痛苦的呻吟引来凶狠的掠食者,初生的小象是这种生物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母象生育耗费体力巨大,诞下小象后同样会虚弱无比。
喘息一声胜似一声,丘陵包裹着胎衣的一小半身体终于离开母亲的子宫,露了出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雪松突然听见了阵阵涉水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它紧张的心刚刚悬起,便听见一声声高亢的象鸣。
两叶扁舟相遇了,在这片枯寂的汪洋中。
丘陵是短鼻亲自接生的,这位长者懂得如何照顾一头初生的小象,它仔细的剥去了包裹着丘陵的胎衣,鼻子虽短,却不失力量,搀扶着新生儿站起。
空气涌入小象的鼻腔,分外清冽,分外甘甜。
阿宝帮助雪松站起,这头雌象的确巨大,当它弯曲的后腿恢复笔直,静静伫立在阿宝旁边,竟比阿宝这头成年雄象还要大上几分。
的香气吸引着丘陵,它凑到了母亲的腹下,昂起了脑袋,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吃奶。
红叶子,阿小还是头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小象,它们凑到了丘陵身边,长长的鼻子从各处抚摸着小象温热的身体,羞的丘陵缩到母亲的肚皮低下,耷拉着耳朵,不敢多看。
就这样,象群多了两个新成员,阿宝和短鼻明显欢快了许多。
在遇到雪松之前,阿宝和短鼻都以为世上只余下它们几头猛犸了,完全未曾想到,能在途经多次的蜿蜒大河旁遇到新的个体。
丘陵的童年生活称得上丰富,象母雪松,雄象阿宝以及另外几头雌象围着它转。
作为象群中唯一的新生力量,它享受着最优质的待遇,每一头猛犸都对它抱有最大程度的关怀和最高的容忍度。
母亲的分外香甜,其它雌象的照料无微不至,就连年长的雄象阿宝,都不肯对丘陵表现出半分威严。
这样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丘陵无忧无虑的生活笼罩上的第一分阴霾,便是母亲的离去。
断奶后的第三天,雪松不告而别,消失在无垠的旷野上。
阿宝沉默不语,丘陵询问其它雌象,总是被转移回避,它们好像也不知道雪松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直到多年以后才得到解答,那都是后话了。
雪山之顶,冰晶扭曲成的巨槐直插天空,日落时分,大地光芒敛去,墨玉似枝干怀绕成的鸦巢中凝结出一抹深邃的黑暗。
人们看到那上百米高的象峰扬起了岩石包裹的长鼻,迈动石柱似的长腿,顿时地动山摇。
一步便是几百米,常开的花海枯败,山峦行走在黄昏高原。
巨槐之下,燃起橘红色的炽焰,当残阳坠落,一轮灼热的,散发着无量光明的大日升起,照耀在雪山极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