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又做梦了么 嗯 回忆是最难忘的梦 “一起么?”许亚升问他的时候已经拿了篮球越过他的课桌,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问他,凌乱的头发很劲酷。 毕霄看了他一眼,偏偏头示意自己兴致乏乏。然后看到对方了然的点了头,指了指球又指了下门外。 他知道他什么意思,‘哥们儿打球去了,有情况知会一声’。 其实根本不必有此顾虑,班主任这个点儿根本不会来教室,晚餐时间在食堂撞到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至于晚自习用来模拟的理综卷子,同一种题型已经做过很多遍像嚼的只剩胶基味儿的泡泡糖,真的没有再模拟的必要,对毕霄而言。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他近段时间总有种时间过的太慢了焦灼。那种期待快点考完,快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急促心理就像忍着一口呕吐物一样,不仅难受,还难熬。 晚自习过半的时候许亚升从外面进来,刷刷的写字声里有少数几个人抬起头来,以为是班主任查堂。 看到是他拿着球进门,大家都面无表情微皱一下眉重新低下头继续演算。之所以会抬头可能因为那一题遇到瓶颈或是正在读题还没开始算。因而有闲情。 “唉,兵荒马乱的多事之秋。”但更有闲情的人却是一副乐此不疲的轻快语调。 “什么?”毕霄只是示意性的接话。他此前从许亚升脸上看到这副表情还是隔壁的一名女生,送了他匿名信。说了什么奇怪的诸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这样的句子。 当事人当然不会认真记下来复述,而是以‘什么生生死死’一句带过。然后大笑:“你不知道,她居然紧张到流眼泪了。我的天呐,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她了呢。” 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叫汤显祖,更不知道汤显祖写了个剧叫《牡丹亭》。 “嗯。那张卷子明天早上会收起来。”毕霄边翻页边应付身后的许亚升。 “对了”,他突然凑过整个身子越过自己的课桌,在毕霄面前撑开一张答题卡纸,上面写了几个字——你等着,你给我等着——的几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字。 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写匿名信的人的口吻。非常像是在挑衅他,许亚升。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反正有几天了。也没见着谁来找事挑衅呀。”他突然压低声音,谨慎的说。 “你看不出来这是情书?”毕霄声音平静的近乎冷冽,“波派的女朋友叫什么?” “啊?!” “奥利弗吧。”他提提唇,有些无语的把面前的纸拨开。 那张写着,你等着你给我等着,八个大字的纸,一张不知道那里捡来的撕得很不整齐边角有毛须的纸,右下角有小小的落款,是圆体写的OLIVER。 而许亚升的最爱就是波派,奥利佛的男朋友,永远救她于危难之间每一集结尾的时候俩都能化险为夷的拥吻在一起。 毕霄看着纸上的字,心下觉得很可惜。 可惜于许亚升的确喜欢波派,却并没有喜欢到爱屋及乌的留意波派的女朋友。 他只喜欢波派,只的意思就是,他不喜欢那个烦死人的女人,总在惹麻烦的细长女人。 端详了一会儿,毕霄从容承认,自己的确被那八个字给震颤到了,他几乎能想象这个女生情绪突然爆发,随意的扯过一张纸,没有丝毫犹豫的挥毫写下那些字。 有一点无奈,还觉得时间是无法掌控的,甚至有点绝望。因为他不一定会等着,等着她。 她是怎么潜进他们班的,这张纸夹在了哪本书里或是压在了哪张试卷下,她不怕他把这个当垃圾扔掉么,也有可能永远都没正好翻开那本书看到这张纸直到毕业把书连着八个不安的大字一起当废品处理掉。 确实,有点无望啊。 不过无论如何,居然引起了许亚升的注意不是吗?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一切又都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唉~,害我还兴奋紧张了一把,原来又是这种梗啊。”他当时确实是很意兴阑珊的叹气,然后抓紧时间写那张发硬口香糖一样的卷子。 甚至没有要把那个盛满心绪的纸拿回去。 还好,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摇头,更深入的吻着被他按在墙上的女人,高挑纤瘦,只用稍稍低着头根本不用托着她或钳制住她,就能吻得到的女人。避开唇齿。辗转于眉目与发丝之间的隐晦亲吻。 毕霄带着几分刻薄的冷笑扯着她的长发让她更大限度的扬起头接受他的吻,其实根本不需要,在了解到他的意图她已经整个人都更紧的贴服在他身上,柔软的肢体不耐的扭动磨蹭,希望这个唇齿间带着酒香的男人快点进行下一步。 “别碰我。”但炽烈的亲吻却在他清冷的喝令声中戛然而止,没有后续,他端正身子有些丧气的一笑,微低着头,眼睛斜斜往上扬起,抿着薄唇像是在笑。 “你很美,可我不喜欢大马士革的味道。”毕霄很抱歉的耸耸肩,转身欲往大厅走,“你好好休息吧。” “不要嘛,我现在就去洗澡,把那个味道洗掉好么。”漂亮的女生从后面抱住他,“或者你可以帮我洗。”声音带着超过年龄的妩媚成熟。 毕霄在没开灯的17层贵宾套房里黯然一笑,然后发声,“我不喜欢别人不经过我的同意碰我。现在你能听懂吗?” 对方似乎很固执,依旧不松手的紧紧环着他硬实的腰。 “我一直以为智慧和美貌应该成正比,但有些情况是不适用的,比如现在的你。”毕霄声音懒散的说着,“我的时间很金贵,如果你有仔细看过合同的话,就不会继续现在的举动。” 身后的人犹疑的晃动了一下,力道减弱,虽然没松手却不敢像刚刚那样紧紧的环着他。 “时间由行为人控制,如果因受要约人的个人原因造成的行为人的一切延误,由受要约人自行承担后果。而且——”他有意停顿,“延误时间为使行为人不满的时间。赔偿方式按每分钟合同金额百分之二十计算。交易双方互信规约第,四十七条?”上扬的语调没有该有的轻快愉悦反而因为语速过快显得咄咄逼人。温和的,咄咄逼人。 身后的人终于醒悟般松手,猛地后退一步。 “刚刚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明天注意自己的账户。” 他出门时没有半点犹疑,速度之快,仿佛多待一秒就会令人崩溃。 盛夏伊始,月光亮的有些清寂,站在高处有意想不到的风景,比如平日被人们大肆夸赞的碧清云湖水此刻看来就像厚重的液态汞,泛着光,但这光诡异且有毒。 起风的时候杏仁白的落地窗窗帘被徐徐刮起。 毕霄微微扬起头,站在窗边,安静的室内除了稀疏的帘子翻飞声,只剩自己的呼吸声。 果然还是不行。 从上次有些气恼的想要恢复以往的日常,到今天这种带有自探意味的尝试。 咔嚓—— 他听到自己有意松手的红酒杯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溅起的红酒汁液在清亮的月光下闪着黑色的光斑。 “果然还是。。。”他有些自嘲的对着玻璃窗上的自己习惯性的勾唇,洞黑瞳仁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想起那天贺明在高烧昏迷的状态下紧紧抓着他的手,激动的叫喊着什么。 墙上张贴着略显粗犷的詹姆士灌篮海报页边发黄,毫无美感。他原本对詹姆士不报偏见,但许亚升近乎疯狂的追捧并企图让他也一起热爱的怂恿,却让毕霄感受到某种类似劫持的不适。 叫喊着什么呢?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情绪爆满到不知所云也要呐喊出声。 的,居然是他的名字。许亚升,只是三个字,竟让他感受到穿刺心神的窒息焦躁。 回归以往日常,未被打破的最正常的不受干扰的以往日常。毕霄相当警觉地在探望完贺明的次日便向学校请假,并在此后的三天内处理了平日由五个人一周才能完成的联合编审。然后稍微踏实的想,一切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那婚姻呢? 谁的。 他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贺明问他时那满面不自知的戚然与不甘,执拗的像个不听劝阻的无知少年。 毕霄很少愣神,作为决策者,他要么对可行方案批准通过,要么立止存在瑕疵的计划。进退两面一向拿捏妥当,毫不拖沓。 此刻却因为某个人的某句话与某个表情而头脑迷离恍惚,不知虚实。 他蓦地笑了,然后后退两步微坐在沙发椅背上,睥睨着落地窗旁刚刚摔碎的高脚杯,分崩离析的碴子鲜明的棱角折射柔亮的月光。璀璨慑目不比高贵的钻石逊色。 那亮光甚至带着几分人工切割金刚石折光时所不具有的竭力,粉身碎骨也要发光发亮般的凄切感与壮丽感。 他想,喜好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自己塑造才可以的。 地板上月光散漫的明景被窗棱切割的规整捋正,他的脚前便是明暗交界的分隔线。 除了玻璃渣画龙点睛的闪着亮光,巨大的平行四边形投影不掺杂质的铺陈在他眼前,而阴影里的人也的确动容不已。 为着自己不去打破和谐的克制。也为着清醒自明的此番微笑。 但他独独忘了,最大的异端,亦即最大的突兀。其实是他认为最正常最悦目的,普通人本无法欣赏的,破碎杯渣那诡谲灵异的反光。 贺爸归家后发觉电视机完好无损,竟然未被水击。开心之余也安之若素的继续过着以抗战剧闲度余暇的自在日常。 但时隔一周之后,后知后觉的贺家爸爸还是有些困惑的问出了声:“明明,咱家电视怎么越来越清晰了。”语气中自然流露的某种不安,仿佛皇上得知太子若非亲生,所出他人。 正在看电脑前看剧的贺明沉溺在孔侑竣挺的脸庞与精湛的演技中无法自拔,根本无心无力回答任何需要动用脑子的问题。 “而且频道也变多了啊。以前都搜不出山东卫视呢。”爸爸自言自语地继续述说自己的困惑。 “吃饭啦,你们两个,天天就知道看看看。一个老花一个近视还不知收敛。” 贺明本来打算再坚持十几分钟把这集看完,但—— “贺明,你再不过来我可拉闸啦啊!” 一定是爸爸他已经缴械投降,打击对象才会直接又暴烈地指向她一人。 猪五花炒青椒,西红柿蛋汤,清炒豇豆,贺妈自制地酸蒜薹以及早上没吃完的三个小笼包乖巧的躺在白色喷香地米饭上,实在是太温馨美妙了些。 “上回漏水,来帮忙地男人是谁?” 此话一出,贺明从她妈那儿接过饭碗地右臂莫名地一抖。看她面露威色,大有不讲实话不给饭地阵势。 叫贺明难得愉悦地心情瞬间不知所踪。 贺爸居然也火上浇油地一脸迷惑地看着贺明,用略微惊讶地语气不嫌事乱地附和道:“还有人帮忙啊。” “今天买菜碰到媛媛妈跟我问人,还夸他脾气好,当场就叫了维修师傅。补救及时,要等媛媛爸自己找师傅,咱家恐怕水漫金山寺了都。” 贺妈妈看着贺明,意有所指地说:“他也不知道人工费到底多少,愣是给了我三百块钱说不能白占人家的。” 还有这回事? 贺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真是传说中的做好事不留名啊。 “是我的一个同学,正好有事找我,碰上这事就搭了把手,没想到还帮了楼上的。”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假。 但为什么不敢跟贺妈妈如实相告这活雷锋就是状元毕霄。 很简单,贺明怕她妈会胡思乱想无中生有。 “那你把这钱给人送去。可不能叫人家白出力,占便宜可不是咱的作风。” 贺妈意志坚定的表示着自己的好风度,然后开始专心致志吃起午饭来。 没有在意贺明莫名为难的表情以及幽怨万分的目光。 为了避免像上次一样的不可控意外事故再次发生,贺明干净利落的敲了个电话给毕霄:“你晚上有时间么,我请你吃饭以报救水之恩。” 对方没有应声,手机又确实是接通的状态,这让一向警敏的贺明捕捉到了某种即将被拒的先兆于是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以你时间为准,月底了你们应该会很忙,要是。。。” “不忙。” 贺明本来找好了台阶下,却突然被他这低缓又醇厚的俩个字生生拦下。 “哦。”经常被拒的贺明反而有点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起来。 “定在哪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明总觉得这声音带着笑意。她甚至能脑补出毕霄那惯常的勾唇浅笑,儒雅稳重,像个得道高人。 “兰陵阁七点半。不过你有一票否决权,你满意才是最主要的。” “呵——”这次贺明可是真听到他的轻笑声了。 “有,什么问题么?”兰陵阁不算掉档吧。 “好在你没给我安装定位系统,否则这善解人意地选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毕霄说着贺明听不懂的话,末了加一句,“倒是省事,待会见。” 善解人意,省事?贺明撇撇嘴,她只是就近选了个离家不远的地儿而已。这样晚上回家也方便,不必落下口实。关键是,她手里还有几张打折券,正好见花献佛,免得可惜了。 本着自己请客得早点到,贺明早早出了门。 为了避免独自等着无聊,她甚至带了本植物图鉴准备待会儿慢慢看。 然而到了酒店贺明却被告知‘您预约的单间的客人已经到了’。未免也太早了吧,他。 “太早了吧。不是说好了七点半的么?”贺明推门而入。 包间沙发上盯着平板沉思着什么的人闻声抬起头来,随即起身帮贺明拖开一把厚重的椅子,声色平和的说:“我不太习惯让别人等。” 然后在贺明对面坐下,淡笑着补充:“你也并没有迟到,所以不算失礼。” 他按了叫餐铃让贺明选些爱吃的,贺明本能地推脱,他也不执意客气,从容又娴熟地点了四菜一汤。并吩咐服务员:“粥可以慢慢煨,不急。” 贺明总觉得这种自然又独具亲和力地表达方式很难让人拒绝,但仍然有让人难以介怀地地方,“等一等没什么的”,他阖上菜单,缓慢抬眸看着贺明,声色清明的补充:“况且我愿意等。”字里行间都像在刻意地表达着什么,却笑的浑然天成。 兰陵阁的菜色相当清淡家常,又或者是毕霄点的都是温和的菜色。食材新鲜的缘故,清炒莲藕有说不出的极佳口感,细滑如同山药却多了山药所不具有的津甜与韧实。 毕霄拿着一双檀木红筷,细长的手指和筷子赤素相间,包间灯光柔和,贺明咀嚼之余偶一抬头就看到如此动人的一幕差点没被噎着。 艺术之手的主人见状微微挑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解,“怎么,不合胃口?” 贺明连忙摇头解释:“没,就是突然想到一个词”,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端正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义正言辞的补充,“秀手可餐啊。” 对面俊颜如画,眉眼清越的男人闻言一愣,然后放下手里的筷子。稍微低头敛眉道:“虽然说的没错,但比起手作为整体的一部分”,毕霄忽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笑说:“我本身其实更为可餐啊。”那笑收敛而严谨,却带着风生水起的态势。 如果是一般人,五大三粗肥头大耳油头垢面的一般人,贺明一定当场笑喷,然后淬他一口再补一句——餐你二大爷。但对方的从容坦然随和自在明眸皓月俊俏挺拔的毕霄啊,于是让贺明,作为撩拨人的人蓦地沉默的底下了头,自愧不如。 毕霄见状,轻笑着耸肩,“你家电视还好么。” 嘿欸?什么情况! “我把机芯扳换了最新出的,能接收网络信号,优化后能接受的节目信号会变多,但电阻器没找到合适的就没换,所以——” “所以?” “长时间使用的话,阻值漂移,会出现突然黑频的现象。”毕霄认真的解释着,“所以,每天看电视的时间不宜过长。”然后端起右手边的一玻璃杯,喝了口水。 或许是包间空气不流通的原因,他的面颊有些发红。扬起下颚吞咽时,玻璃杯在柔亮的灯光下有细微的反光,他放下杯子,轮廓精致的指节在赭红的缎面桌布上呈现一个漂亮的波浪形投影,看着贺明的细长眉眼也有些迷离。 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酒。 “那一版的电阻片可以调的出来,不过,每天额定两三个小时用来看电视应该是最合理的安排。” “总是黑频,电视不会报废吧。” “开关电源也会导致显示屏黑化。断电了而已。我只是觉得看电视时间不宜过长。当然,超长待机还是额定时常,随你说话就是。”毕霄一脸‘小的悉听尊便’的驯顺表情。 “还是额定吧。否则我妈该上火了。她最烦我爸一屁股坐在电视前雷打不动的阵势了。”贺明郑重的点头,“但是,目前为止,还没出现当机的状况啊。” “时机未到。”他说这话时,笑的有些辛灾乐祸。 贺明也不追究,只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几张钱来:“学习雷锋有风险,助人为乐需谨慎啊。要不是我妈跟我说楼上的也是受惠于你,我还真以为自己在这次事件的中流砥柱呢。” 毕霄见势并没有多做反应,只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小缙盒,放到贺明跟前,“有劳了。” 是个银饰,紫荆花形状的胸针,花蕊的部分是由翡翠和红色宝石叠嵌而成,绿色蕊丝纤细地有些脆弱,却又恰到好处的巧夺天工,异常精致。古朴不失灵气,温婉平添色泽。 贺明开了眼的盯着盒子里的东西,鼓着眼珠辨认出了盒盖上OXETTE的字样,然后倒吸一口气。 贺明自然不明就里好在毕霄世事洞明看出了她的困惑,悠悠解释:“我奶奶过几天生日。你到时候替我跑一趟,把这个送过去。”语罢,看着吃瘪的某人笑得意味深长。 贺明自知她妈托她办的事,已经在对方自然而然拿出礼品的当刻被化解的无影无踪。 “我过几天去美国有个重要的项目,虽然能赶回来,但以防到时失约。”他的语气稀松平常,看似认真的在解释,“你拿这个准时过去比较保险”。其实更像是种议定以内的行动指令。 透着不可违抗的姿态,却表现的得体又贴合时宜。 贺明也没理由拒绝。毕竟,劳动之债以劳动本身来清偿,非常合理。 贺明于是识趣地收起了钱,自觉理不如人,直接拿钱搪塞确是显得生疏又市侩,不是明智之举。 对方在看到她顺服地依言收势后,自然地淡笑着,不出声响,二道茶般细致温软地眸色含了贺明难解地兴味。 仿佛得了垂暮已久地好彩头后地,得偿所致般喜上眉梢。 晚饭进展非常融洽。毕霄吃的不多但心情不错。贺明为了杜绝浪费就着四菜吃了一碗半米饭,半碗汤。 毕霄吩咐后厨慢慢煨的粥在贺明放下碗筷后,叫一位红领大师傅亲自端了进来。 用一个好看的仿瓷的碗形食盒盛着,盒身环印赤色纹饰,简约细致,观感极佳。尤其散发的甜香,让人心泛涟漪。暗自期待。 “毕先生您瞧瞧,这回可是我亲自控的火。甘松取汁,粳米成粥,文火慢煨,温平香甜。” “陈师傅费心了。不过论吃”,毕霄眉头轻挑,看向贺明,“她才是真行家。” “又抬举我了。我这种野路子,呼朋引伴做做家常还凑活,大师级别的人站这儿呢,还是放了我吧。”贺明连忙推脱。 同时也更加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让主厨出动来送粥。她看这阵势,摆明了俩人熟识且有前情。 “谦虚了。就我了解,毕先生可是轻易不和一般人一同就餐。这位女同志能在这个点与他一起出现,不能是一般人。”说完,这大个子师傅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毕霄,以求其实。 他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笑着,再次看向贺明。 得了欸,厨子的嘴,鞋匠的腿,比不得。想当年贺明爷爷要是说起理来,连她妈都不敢忤逆。 “我只知道《汇言》里有写甘松醒脾胃,治老人脾虚不食,久泄虚脱,温而不热,香而不燥,甘而不滞,至和至美。”贺明凭着所剩无几的记忆生说了一段,觉得太过书面就解释道:“其实就是好吃有有效,性价比很高。” 大师傅眼有赞赏,觉得这女子果然有些底蕴:“这么冷门儿,你倒是明白的透。不过啊,这粥要温热食用,凉了可就不好了。我还是不打搅你们用餐。您二位吃的开心。” 退的利落。 门重新关好后,贺明也终于可以解惑了:“看样子,你之前刁难人家了?” 毕霄闻言有些惊讶,随后自然地解释:“上回甘松煎的有些老。” “然后呢?”贺明兴致勃勃的等着有意思的故事发展。 “然后?”对方却不明所以的反问,眉头微蹙觉得不可思议。 “就因为上次煎的有些老,人家这回就兴师动众特地过来解释,大师傅出面陈述制作过程,又是陪笑又是奉承的,超级难为情啊。” 毕霄闻言明白贺明是在不满他刚刚一语不发的态度,“甘松有挥发油,煎久了味道会差很多。我上次是口头向他们经理提了意见并没有表示严正的质询或是蛮不讲理的要求重做。在商言商,客户当然有检验成品的资格,接受指摘也是他们分内的事。至于为什么这次要这么兴师动众——”他把粥推道贺明跟前,笑的沉着大气,“大概觉得确有疏漏,所以来开诚布公了。” 你无法辩驳一个说出实情的人。除非你恼羞成怒或是胡搅蛮缠。 “你可能有所不知,这甘松粥不仅要趁热,还得空腹食用效果才更佳。”贺明很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但毕霄似乎不以为怵,“无碍。本来也不打算让你吃。”带着深明大义的淡笑补充,“你待会儿带回去,给叔叔阿姨当夜宵。” 贺明不免犹疑他有何目的,就听到他主动解释:“上回我收拾电视柜发现好多养胃的药,想着这个粥效果可能会更好。刚刚你也听到怎么煮了,日后可以自己煮给叔叔喝。” 某些细小难觉的细节,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在意的细节。竟然为不甚熟识的外人知晓并辅以良策。 贺明恳谢于他的好意,但,她自己为人子女,竟然连父母的真实身体状况都知之甚少,除了汗颜郁自责,此刻她别无他想。 她深深地呼吸,用以调节自己难解地自惭形秽。末了神情严肃地看着毕霄,拿出对待师长地恭敬态度诚恳道谢:“承蒙照顾,不胜感激。”她甚至不由自主的欠了一下身,而后略微感慨:“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很多人成功是天赐良机,现在发现,这不过是目光狭隘地人不负责的偏见而已。” 他们比谁都世事洞明却又虚怀若谷,从未显像的基始与呕心沥血的铺陈大多不为人知,所以才有了不明真相的天机之说。 实在是以偏概全本末倒置了些。 ——对我来说的确受惠天机否则我遇不到你 毕霄刚要说些什么,他的手机突然作响,很有规律的嚓嚓声,虽然只是单音,却在机械重复的背后潜藏着在贺明听来暗含情绪的示意。类似沉默的微笑那种不明视就难以察觉的情绪。 他听了一会电话,挂断后便顺势起身,“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今天的晚餐我很满意。”事出紧迫,但他说话时的笑却一点都不敷衍。 贺明也连忙起身,“放心吧。我家不远。”见他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向身后半披,伸直长臂,穿好外套。前襟两袖倒是妥帖,后领却向里折着。 贺明眼疾手快到他身后帮忙理正,刚刚隔着方桌没察觉,现在凑近一来果然有淡淡的酒味,并不浓郁的男士香水味道被贺明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捕捉到。 行动不过数秒之事,她明显察觉到前面的人有些愣住,挺拔的背脊罕见的僵直着,暗觉自己太唐突,这种事果然还是提醒一下就好,没必要动手帮忙。 毕霄没有回头,片刻微怔后他动作流畅的收拾了沙发上的其他东西,然后行动果决的出了门。贺明看门锁咔嚓自动落锁。 她能感受到毕霄刚刚起伏剧烈却不动声色的骇然情绪。但她不明白这情绪为什么让她觉得心悸。好像她给了他多大的歪曲与诘难一样。 但很快她就如释重负的摇摇头,自我宽慰的想,威力甚小的她充其量也就要挟一下她大外甥,干扰毕老师情绪这种高技术水平的事,恐怕真是自己多虑了。 未曾陷入不必要的困扰,贺明迅速叫了服务员准备填单走人 “贺小姐有什么需要么?”服务员是个仪态端庄的中年女人,态度恭谨让贺明有些吃惊。 “哦,你们这儿可以支付宝支付吧。” “可以使用支付宝。”这经理模样的人带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点了点头,“不过毕先生是本店贵宾,就餐诸费直接从他的消费卡划扣。贺小姐不必为此费心。” 嘎?! “价款已经自动截扣了,所以贺小姐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就此离开。或者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可以现在提出来我。。。” “包间是我预约的,人是我请过来的,饭是我吃的,你们收钱的时候不看对象的么?”贺明觉得莫名其妙,感觉像被谁摆了一道似的。 她忽然意会过来刚刚毕霄说的‘省事’是什么意思。 贺明见仪态端庄的女经理温煦的看着自己,不作辩解,心下也确知,胳膊拗不过大腿。她跟毕霄讲人□□故,不做好万分准备,一定会被秒杀,且不带解释。 于是面色霍然舒畅的拎着精致香醇的甘松粥提步离开。 她明了毕霄气度慷慨,‘省事’即是这店为他所熟实,贵宾卡也用来方便。但她却未能洞察他所说的‘善解人意’所谓何故。 “四年的准备,一年零三个月的策划,调查组都来回派了五组,我前天晚上跟方律师终审合同时发现你同意他们把生效时间又推迟了一年,道阻且长的硬仗打到这个地步,敌人终于坐下来谈判,你却接个电话就没影了。那一定是个重要的电话,可是考虑到明天签合同的重要程度,这么唐突的离席是不是很不合时宜呢?” 他刚一落座就听到盛延廷面带微笑着压低声音朝自己控诉。 “所以呢,你应变的成果是?” “他们看你走了以为要崩,牙根松了些。出资额一点都不让,不过投建时间咱们可以自由选择。关键是管制局的许可令有效期延长了三年。” 毕霄闻声点点头,笑的胸有成竹。 他不过是顺道去赴了个约,虽然是有意而为,但——“兰陵阁七点半。不过你有一票否决权,你满意才是最主要的。”——这么恰到好处的邀约,他怎么可能拒绝。 但她是不会洞悉这一切的。 她只会惊讶于他的早到,却对他为赴约所担的风险一无所知。 他一直致力的神经传感技术终于获得了DARPA的合作许可,进驻事宜也难得的基本妥当,他终于要实现一项重要的目标。只要今晚跟这些考察团成员融洽的共进晚餐,便算大功告成。 他却去赴了她的约。闲适自在,随和又从容的抬眸淡笑着,让人看不出一丝磋商情境下该有的审慎与忧虑。 仿佛只是在讯无旁骛的吃一餐柔情又优雅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