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答应我,独自一人不发一语地穿越这个城市 千万不要回头 回S市的事贺明没有对任何人声张,包括她亲妈亲爸。 原因太简单了,她可不想耳朵生茧。 至于周心怡是如何得知贺明回来了,还特地通知她参加老师的大寿宴席。贺明觉得神奇而困惑。 不过想到当年一路高歌勇进谁都没放在眼里,只尊敬这位年纪有些大的包老师(十五中老师普遍年轻,他当时其实也只有四十多岁而已)其实去去也是应该的。然而一想到那些同班同学们很可能是一个个都携家带口去赴宴,她一个人叫个什么事儿啊。 偏偏还赶上个分手正档口,这不伤口上撒盐呢嘛。 “必须去的,当年你那闹那么一出,多亏了包老师给担保呢。要不然能有现在的你!”回学校当了老师的心怡姐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免不了思想教育跟人身攻击,隔着手机她都能想象出一张正经严肃脸。 贺明闻言点着头说好,嘴里虽然应承着,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死都不会去的。她愿意择日登门拜访,强过人多嘴杂的大宴席客饭。 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然而周欣怡多精明的人啊,第一个电话通知她,下一秒就知会她自己的好朋友兼同学——贺光,一定要敦促明明按时拾掇好自己如约赴会。因为——据说她们班上有些许优秀的男士还单着呢。十几个字,字字说到贺光的心尖儿上。 饶是贺明再硬,也扭不过她姐一句‘二毛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碗里没有,锅里也不剩了’。说这话的时候,姐姐满目的警醒,不着情面的揭露她的现状——你可刚摔了碗。 所以贺明是以一颗建设何其坚强的心脏存活至今。 其实远不止,因为她巨大的心理边界,到即刻为止,仍然有待开发。她有这种觉悟,有股非常强烈的即将到来地,巨浪般的情绪波动正在徐徐向她推进。 地方选在白云湖临岸的齐星酒家。晚上八点半。 贺明思来想去没有听从贺光的惊人建议——盛装出席,太动机不纯了。见老师而已,还是该朴素谦逊点为妙。更何况,她解甲归田的事还正酝酿着呢,万一太过招摇传到她母上大人的耳朵里,岂不一顿恶事难料。小心为好。小心为好啊。 为出行方便,她想跟她亲爱的姐姐借车,但贺光拒绝把她那辆福特N97借给她,还诋毁她说醉酒的女人车毁人亡的概率太高,不过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她主动资助了贺明100块钱,足够她一个来回了。 可这姐姐或许千算万算疏忽了一点,那丫头可能只是害怕自己独自一人,在穿越大半个城市之后,她很有可能会起临阵脱逃的念头并真正践行。 但是还好,周心怡并没有并没有给她生出这种念头的机会,因为她被告知——徐亚升会去。 贺明不常怯懦,连平常人所表现的对于失败的同类事项,再次经历时或多或少会有畏惧和胆怯的情况,她都不曾有过。 她错过了的,通通是宝贵经验,反而让她有把握。 只除了,关于许亚升的这件事。这件陈了芝麻烂了谷子的,以致一度成为贺明屡战屡败的头号难题的事。 但贺明清醒又自知的明白,他们都没有错。就像花开很美,花落也不该遗憾一样。 很多年前,大概十年以前。 十八岁地贺明疯狂的迷恋一个球打得很好,皮肤很黑却相当健康爽朗的同级男生。 讲话很大声永远中气十足的样子,对所有人都笑给人牙很白的印象。 高高大大地,穿六号球衣,只钟情青柠味儿的尖叫。 头脑不错,因为他在理科7班——传说中的特奥班。 贺明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里只喜欢奥利弗,那个看起来长长瘦瘦的黑发红裙印地安血统的女人,真的不好看,橡皮人一样,贺明觉得。却锲而不舍的喜欢了很久。 真的很久很久,久到她一闭上眼就能描幕那个熟悉到爆的卡通形象,固执的觉得那个图案是自己专属的,还爱屋及乌把菠菜纳为最喜欢的蔬菜没有之一。 太久了,久得她终于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喜欢他了。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 因为再也没有人把大力水手波派当做偶像,奥利弗当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贺明到的时候人已经坐地差不多了,然而并没有见到周心怡所谓的许亚升。 已经坐的一桌差不多都满了,毕竟都带着家人。贺明于是自己独自又坐了一桌,孤零零一个。 往事不宜提起,想来让人鼻酸,她高中过的其实憋屈又混沌。从普通班往特奥班进击的过程是抛弃一切的过程。她的所谓的朋友们因为她的刻苦学习而渐渐与她疏远,新的班级亦无人愿意施予同学情谊,所以啊,要说贺明对高中的念想,除了那个人以外,大概就属这愿意接纳并悉心培养她的包老师了。 巴洛克风格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大家把来人看了一眼,都噤声凝神暗觉匪夷。 “啊,毕老师。”贺明当然也诧异,他怎么会来。转念又惊觉,包老师好像当时也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来着。于是打着招呼,示意他往这边来。 至于大家在惊讶什么,她当然也能揣摩个三三两两,无非是堂堂尖子生现在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做了小学老师,实在怅惘。 毕霄对着他点了头,越过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走。 贺明不禁又叹息,毕老师气场果然强大,人穷志不穷。但一想到这生活现实仍然是物质主宰的,难以忤逆又不免为他可惜。 他刚坐下,就有人紧随其后进了门,并且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而贺明,在那个骚动以外,微微战栗了。 跟多年前她竭尽全力从文十三班跃然到文六班一样。 那几乎是上重点大学的一个保险。当时教导主任公布分班名单,她知道自己终于挤掉六班的一名女生成功入驻,也是在所有人都各怀不同情绪的骚动里,兀自颤栗。 一个目标的实现,就意味着一段时光的终结与不可挽回。不论这时光快乐亦或坎坷。 她那时当然不是在不舍过往,她只是很单纯的品味自己的胜利果实而已。令人心惊胆颤的胜利的果实。 时间却像个忠诚的摄像机,以趟过它的每一个人为主人公,分别录制了类容不同,风格各异的记录片。只能是纪录片。 一切都是普遍联系里的客观事实,而不是得成所愿的皆大欢喜的美好情节。 “喂,这里。”坐在贺明右手边的毕霄朝着人群里淡淡一招手。 贺明再抬头的时候,果然看到许亚升朝毕霄走来。 他们高中时同班且关系甚好。 目光相接,那个人得体一笑,也从容的朝她挥挥手。又或许这些都是对着毕霄做的,她自己自作多情回应了而已。 贺明原本在笑,坦荡又深明大义的优雅微笑,直到她瞧见许亚升身后跟着的应该是他妻子的人。 她就实在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强颜欢笑比哭还难看,不如不笑。 “咦,阿霄这是你女朋友么。”那个妻子很显然认识毕霄。 许亚升的笑敛了敛,俊挺的眉头偶一耸动。 “哪能够啊。”贺明缓缓起身,“我们都是包老师的学生,今天赶巧碰到一起了。我叫贺明。” “哇,好高。”美丽的,笑颜如花的许太太见了站起的贺明惊呼。 “也就跟你差不多啊。” “所以是很高的嘛”,她拉过许亚升的右臂轻轻挽着,然后偏偏头勾着唇角说,“因为我本身也很高哦。” 嗯。所以呢? “确实,你们这样看起来确实很和谐。说是天作之合一点都不夸张。”贺明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一米七五作为女生太高,根本不可能激起异性的保护欲。 而许太太,一六五穿鞋显高脱鞋显娇,多么完美。所以她不是在恭维,她是在讲实话。 “是吧,大家都说我们超登对的。”她说着晃晃许亚升的胳膊,“哦?亚升。” 他没有说话,只是偏头对她笑笑。目光转而黯淡,在看向贺明的时候。 “坐吧。”一直不发一语的毕霄淡淡对三个僵立着的人说道,大有救场的意思。 许太太立马响应,拉着许亚升欲往毕霄旁边坐。但许亚升在为她拖过凳子后并没有顺势坐在她身旁。而是径直走到贺明的右手边,堪堪坐定。 大大一个圆桌,从里往外依次是许亚升贺明毕霄以及许太太。 在许亚升坐定的一刻,气氛陡然怪异起来。 “honey,你这是要距离产生美么?”许太太不知是真爱笑还是只爱对着贺明笑。话是对着许亚升说的,目光却直直盯着贺明。 “你乖乖坐着。”许先生没应她,只小声示意。 “但是人家就是要坐在你身边。” 贺明坐得好好的,一听到这娇嗔,有些无奈的起身,“刚好我这几天感冒头痛这儿冷气有点儿凉,不如。。。” “不用。”许亚升伸手抓住贺明的手腕,示意她好好坐着,“她就是有些无聊。我跟她讲讲故事就好。”他面目平和,仰着头对贺明淡淡一笑,依旧很好看。 只是皮肤变得很白皙,再也找不到黑人广告里一口白牙的鲜明爽朗了。 “我一点都不无聊哦,我就是。。。” “她就是那个拼命三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今天我全都讲给你听,所以你乖乖坐着。”他目光凌厉的看着许太太,又眸色暗颤对贺明说:“你也乖乖坐着。我要是说错什么,你有权纠正。” 呐,这的确就是一个可供累述的故事。如果记忆深远,出现偏差。 你笑着说错错错,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那本来是很久以后的事,我们都垂垂老矣,然后重新说起很久之前的事,觉得美好又哀伤。 那本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我们如果能相伴到老,就该有这样的事。 可是啊,就像爱的最美之处在于朦胧不可及,爱的幻化成风会是把所有朦胧都公之于众。 说白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