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玉泉山总是特别凉快,晚饭后,弟子们有的会继续练功,有的会上晚课,但更多的则是三五成群地结伴玩耍。 不过临近子时,大家也都回房睡觉了,毕竟第二天还有早课。 曦柏一人映着清冷的月光,踩着山阶与树梢,轻轻落在了山水涧轩云殿的屋顶上。 此时山水涧的长廊灯已经都熄灭了,这便更显得皎洁的月光明亮夺目。 他本不应该来山水涧的,可是……今晨唐宪回来,听他说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就决定来这里一趟。 并不是因为他得知舒尔是雨云轩设计误导他们的诱饵,也不是因为他知道了王爷原来要找不是公主而是月明珠,而是因为他从唐宪口中听到“轩云殿”三个字。 他出身武将世家,家里的男子历代为将,他敬重自己的爷爷江老将军与父亲江大将军,但是他自小最喜欢的却还是自己的小叔叔,人称江小将军的江应才。 自小父亲待他严厉如部下,唯恐他不成器,但是小叔叔却宠爱他犹如己出,人们常说他的容貌反而像小叔叔更多一些。 他不关心江湖,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月明珠是什么东西,更不关心它属于哪个门派,是怎么锻造出来的。但是他自小便常听小叔叔向他提起江南的“轩云殿”,说有一天要带他去那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是,这个诺言还没有实现,小叔叔就已经过世了。 他慢慢长大,一如父辈的期望,骁勇善战,十分适应戎马生活,甚至还有人称赞他是江家三代最出众的将军。慢慢地,人们开始称他江小将军,却渐渐淡忘曾经的那位“江小将军”。 小叔叔战死沙场的那年他才七岁,刚刚开始学武,也刚刚开始记事。关于小叔叔的记忆太少,于是也就越发清晰,这一晃过去二十年,这个世上是不是只有他还记得他?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祭奠,成年后的他曾寻遍江南也不得那记忆中的“轩云殿”。今晨他才知道原来山水涧有个轩云殿,而正是这个轩云殿孕育了月明珠。 且不论这个轩云殿是不是小叔叔说过的那一个,他都希望看一看。 曦柏一个翻身,从屋顶落到地上,正要推开轩云殿的门,却听到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他连忙一跃,躲进屋檐的房梁上。 “喂,清流,你走那么快干嘛啦?”懊恼女声的主人真是李丁楠,只见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手里握着一把佩剑,跟在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后。 “叫我大师兄。”青衣男子并没有回头,一边冷冷地纠正着丁楠的称呼,一边径直地往前走。 “大师兄,你要去那里啦?”虽然很不爽要叫他“大师兄”,不过不是有句话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她李丁楠能屈能伸啦。 “这么晚了,当然是回青龙堂睡觉。”清流强忍着太阳穴的隐隐作痛,这个丫头已经跟了他一天了,惹得他现在闭上眼睛,而耳边全是她的“清流,清流”。 “哦。”丁楠应了一声,低着头继续跟了上去。 “咚”的一声,丁楠撞上了一个坚实的后背,痛得她扶着自己的额头又叫又跳:“臭清流,你要停下来不会通知一下啊?” “谁让你走路不看路。”清流双手抱胸,挑着眉毛说道。 “谁知道你会突然停下来啊?”跟了一天了,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会儿倒是干脆地停下来了。丁楠揉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的。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当然要睡啦,我这不是要回去睡觉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流伸手指了指反方向,说道:“白虎堂在那个方向。” “哦……原来在那个方向啊。”丁楠心虚地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立刻嬉皮笑脸道:“我刚来嘛,路还不太熟。” “现在知道了,”清流朝白虎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大师兄,我……”丁楠低着头,时不时抬抬自己的大眼睛,看着清流。 清流不禁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道:“说吧。” “哦也。”丁楠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她一把抓住清流的手臂,边摇边说道:“我听花大婶说你的轻功这么厉害都是因为练了称冠谏啊。你把称冠谏口诀告诉我好不好?我想学。” “称冠谏?” “就是山水涧的至尊心法啊。” “我当然知道那是山水涧的至尊心法啊。”清流不动声色地撇开丁楠的手,说道:“不过你学它干嘛?” “喂,我也是山水涧的弟子好不好?”丁楠口气里的无奈明显多于愤怒。 “可是山水涧的弟子头五年都不能学称冠谏。”因为如果功夫底子不够深厚,练习称冠谏只会走火入魔。 “可是五年以后我都变成黄脸婆啦。”这次换丁楠单手撑住自己的额头,等她都变成了黄脸婆,江曦柏怎么可能还要娶她……? “那就等变成了黄脸婆再练。”清流毫无同情心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喂,清流!”这次口吻完完全全是愤怒了。 看见清流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怒吼而回头,丁楠气着大喊了起来:“我警告你,我以后是要做将军夫人的,你这么无视我,小心我以后带几十万大军踏平你青龙堂的!” 听到丁楠这么说,清流终于再次停了下来,回过身来。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丁楠特别得意的叉腰大笑起来。 “我只是在想哪个将军这么可怜,竟然要娶你做夫人。”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气死她了,气死她了,丁楠气得都快要找不到北了。虽然父母过世得早,但是大哥一直很疼爱她,如今进了白虎堂,从花大婶到以下的各位师兄师姐也都亲切待她,唯独这个清流,不拿正眼看她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有质疑她要成为将军夫人的梦想。想到这儿,丁楠觉得愈发委屈,马上吼道:“我告诉你,不就是轻功吗?老娘才不稀罕什么称冠谏呢!我们霹雳堂的心法也很厉害,不信你看!” 丁楠说完,马上运气向屋顶飞了上去。没曾料,自己原本就气急攻心,这一口内力又提得太急,不仅没能成功跃上房顶,反而一头撞上屋檐,惨叫一声,跌了下来。 “小心!”清流眼疾手快,马上提气追了上去,稳稳接住丁楠,落在地上。 丁楠被撞得头昏眼花,感觉头上好像有十只小鸟在飞,万分晕眩,只有接着清流的力才能站稳。 “你还好吧?”看着怀里的丁楠睁着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却始终找不着焦距,清流觉得刚才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都怪你。”今天真是出师不利,丁楠摸着自己的额头,已经肿起来一个大包,这下惨了……比起变成黄脸婆更可怕的事情就是毁容啊!这下曦柏更不会要她了! 想到这儿,丁楠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诶,你别哭啊。”丁楠的眼泪让清流慌了手脚,好言相劝,结果她哭得更凶,万般无奈之下,他心生一计。 清流将自己原本扶住丁楠后背的双手滑到她的腰上,一点一点使力搂紧她的身子,口气冷冷说道:“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你再哭下去,我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感受到腰间的力道和越来越清晰的男性气息,丁楠睁开朦胧的泪眼,顿时看清放大了好几倍的男性脸庞,大叫一声,推开清流。 “你这个色狼!我警告你哦,我未来的夫君只能是江曦柏,虽然我知道我很可爱,可是你想都不要想!” “噗。”还不等清流给出反应,躲在房梁上多时的曦柏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同时听到笑声的丁楠和清流立刻警觉起来,大声喊道。 江曦柏皱着眉头,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躲该逃,只怪自己一向看不起偷偷摸摸的行径,此行连夜行衣都没有穿。 “是我。”正当曦柏进退维谷的时候,听只一声轻响,轩云殿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裙的女子。 曦柏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个女子不正是那晚与他在雨云轩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晴空吗? “祭司姐姐。”丁楠与清流毕恭毕敬地叫道。 “这么晚了,你们俩在我轩云殿的门口吵什么呀?”柳晴空噙着笑,问道。 “我们……我们……”丁楠指指清流,又指指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清流干脆什么都不说。 “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晴空也不追问,依旧是一脸笑容。 “知道了。”丁楠和清流恶狠狠地看了对方一眼,立刻向相反的两个方向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房梁上的曦柏正要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下面再次传来了那轻灵的声音:“江公子,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