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蜜水畔,逍遥城 潇潇暮雨,将逍遥城的城垣洗刷得异常光亮。和墙垣不同,城内的宅邸一早被水雾漫住了,又因着赭石色的屋身,显得异常凄冷。大街上除了一列徐徐而行的轿队,再无旁人,飞鸟鸣虫都各自躲雨去了,徒留这轿底横梁吱吱呀呀的声音。 终于,吱呀声也停止了,一只玉手缓缓掀开轿帘,迎出了一团火一样的姑娘。她身着一袭红袍,唯独脚底的鞋子若茉莉花般白得惹眼。雨水也未将血泊冲洗干净,反倒流的更加肆意,女子一步一个脚印,踏入了逍遥城的内殿,她的裙摆曳地,雨水和血迹都将尾摆染得更加深红,纤尘不染的白色鞋底犹如久经饥渴的小恶鬼,贪婪地吮吸着血的滋养,这时已是浸透成了绯红一片。红衣女子面带笑容,从容地踱步进了客厅,里面一个身着艳粉色外褂,头戴杜鹃花的女子正安排手下清点尸体,见到红衣女子,匆忙恭敬行礼:“师父!” 红衣女子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似乎表示满意,开口道:“杜鹃,冯家还剩几个活口?”女子的声音和她美艳娇俏的面容很是不搭衬,冷冷清清,仿佛是阅尽了人世沧桑,疲倦且透着一股怨气。 “回师父,冯太北一家上下,除了他的独子冯十一未找到下落之外,已经全部除尽了,至于冯老贼本人,已经按照师父的吩咐,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脉,剜去他的一只眼睛,将他暂时锁在逍遥城的地牢里,等候您的发落。另外,逍遥城四大护法,三十六名嫡传护卫,冯太北的七十二弟子,悉数剿灭。” 红衣女子颇有回味的一笑:“很好,冯太北派去给麒麟山庄报信的怎么样了?” “已经送达了,信使已处置。” “唔,很好。你刚刚说冯太北的独子逃了出去?” “回师父,我们攻城的时候,冯十一似乎并不在城中,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继续盘查了。” “嗯,冯十一的事情,我会传书给牡丹,让她去调查,你整顿一下,往后这里就是我们在中原的总舵了。” “是!” 冯太北这一生还从未如此屈辱过,此刻他被锁在地牢,手脚均不能动弹,已然是个废人,右眼窝不时感受到的凉气一直在提醒他:这里已经没有眼珠了。四个少年看着他,虽是少年,却各有绝技。他想不到,如今江湖的后生如此可畏,老来的他竟输得如此不堪!他更想不通,什么仇家会下这么重的狠手,一夕间,只在一夕间,便毁了他大半生的基业。他唯独感到幸运的是,他的儿子冯十一,平日不好打杀,且生性风流,他从前总是很怕冯十一不够节制,坏了练武的身子,此刻他第一次感到庆幸,冯十一大概还流连在城外哪个水榭亭台听着琵琶曲呢。 牢门作响,冯太北先是看到一双半红不白甚至有点儿令人作呕的绣鞋。顺着裙摆抬头望去,地牢里昏暗的光线,全身赤红色的衣服,衬得来人面色煞白。先前守着冯太北的小卒纷纷跪拜道:“参见园主!” 冯太北如今只剩一只眼睛,目光不济,看不清来人。但听这帮下属称呼他为园主,便思忖是哪路仇家。可自己混迹江湖几十载,庄主、舵主、轩主认识不少,各派各宗头领也都耳熟能详,从未听闻有什么人的名号是园主。而且对方上来就降下灭门之灾,自己更不曾得罪这样一路心狠手辣之人……思忖之间,红衣女子走上前来,似乎也在端详他。 “你是什么人?我逍遥城与你无冤无仇,为何……” 冯太北的质问还没有说完,红衣女子便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这笑声透过地牢的石墙,发出阵阵回响,更令人头皮发麻。 “无冤无仇?这世上,从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平白无故的仇!冯城主到底是贵人多忘事啊!” 女子的声音倒是让冯太北略有些熟悉,可是却无从想起。更令他费解的是,这女子这般年轻,自己近些年都身居逍遥城,未曾参与什么江湖大战,怎么会和这小丫头片子结下梁子,难道她是给她先人来报仇的? “小姑娘,老朽年过半百,且江湖纷乱,有些事记不清了也不奇怪。你这般年轻,想必是为了先人寻仇。可你冲我一人来便好了,何必如此残忍!” 红衣女子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猛然俯身,贴近了冯太北那张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命人留了你一只眼睛?就是为了让你看得见——我是谁!” 冯太北仔细盯着他,突然不可置信般地瞳孔放大,浑身颤抖,“不,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想起来了?” “你到底是谁?不不,你是人是鬼?” “哎,清明时节的雨真是多啊。冯城主,我来找你叙叙旧啊!啊哈哈哈……” “园主,他晕过去了。” “老东西还是那么怕死,还以为他过了二十年有所长进。”女子上前一探,轻声在冯太北耳边说:“冯细眼儿,别装了,不跟我聊个痛快,我是不会让你这么死的。” 冯太北心如死灰地睁开眼,低声地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花——百——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