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城处在平原,四面坦途,北接青、济二州,南连江南六省,东西走向是沟通陕、海二系的枢纽,又赶巧一条运河从城边经过,实在是发展交通最合适不过的地介。 各个派系混战已有些年头,昌平自是成了一块肥肉。军火粮食,明里暗里,河中路上不知道走了多少,周遭的小城镇也因此借了不少的光,久而久之,整片区域便形成了一个以昌平为中心的放射状交通网络。而若将天下比作一个米面口袋,这昌平便是扼着这口袋的一只手,有了昌平,北边的面,南边的米,还愁哪个运不来,这乱世里头有米有面,又还有哪个兵哪个将不肯死心塌地的给你卖命,兵家谋略,这道理谁人不懂。可即便这昌平是个宝地,却几十年来没人敢抢。 为何?且不说这城自古受惯了刀兵洗礼,修的铜墙铁壁,易守难攻,就单单凭着人人仰仗这座城送吃送喝的缘由,也没有几个敢贸贸然打它的主意,于是昌平城便成了块净土,管他外界打得昏天黑地,城中百姓过的仍是那平平静静,舒舒服服的日子。 只是这人一闲适便想起作乐。也难怪,这样的世道里头,自是能找一天的乐子便找一天,能寻一日的快活便寻一日,谁知道这光景能延续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快死了才想起来人世有趣的种种,那才叫真的憋屈。 昌平人好唱,管他是京剧昆曲,还是大鼓梆子,只要你敢唱,只要你唱的出彩,昌平城便处处是你的戏台子,你也就像窝在金饭碗里,不肖愁吃愁穿,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只要过了昌平,必然是乘兴而来,满钵而归,更有甚者在这城里扎了根,了却了自己江湖艺人游走不定的日子,而这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常在玉喜酒楼里弹琴唱曲的一老一小两个瞎子了。 这两个瞎子,老的手下一把琴,头上一顶帽,小的手下一把琴,头上不戴帽。老瞎子每每把琴弦弹得铮铮响,待听着周遭人声杂乱起来,方才停一停,等着人们此起彼伏得吆喝着要听的戏码。 人们吆喝的自是什么都有,加在一起格外热闹,老瞎子这才满意地喝上一口苦茶水,气定神闲地拨起琴来,随着不徐不疾的琴声流出,他开始唱起:“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无道君王害黎民。轻轻弹响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论,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动人心。”杂乱的人群这时已然安定下来,或坐或站地听着老瞎子的故事,面上必然是沉醉投入。 他师徒二人唱过沉香劈山救母,唱过武二郎醉打山老虎,也唱过贵妃香殒马嵬坡,却是单单一个秦香莲唱得最好,每每都能博得满堂彩。这时,小瞎子便取出个破锣,摸索着挨边讨赏钱,“兵兵邦邦”的声音传进老瞎子的耳朵,他的眼角也就笑呵呵地挤出三根弦来。他们唱曲的本是用不着铜锣,可他就是喜欢听铜板砸铜锣,铜板砸铜板的声响,一听就觉得痛快! 只是时间久了,一成不变的戏码难免失了新鲜,他师徒二人为了生计,就也编些酒间传闻, 现世风月供人消遣。唱的最多的,便是那督军和一个女学生的爱恨情仇。 唱那督军如何英雄了得,少年得志,那女学生如何蕙质兰心,性子刚烈,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相知,郎情妾意,只是可惜结局最终也逃脱不了历史的俗套,督军弃了美人,美人离了督军,又是一段有些个伤情的风月故事。 众人听罢,只管丢钱叹息,便各自散去,把这故事纳到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后,也就无人再细究真实状况。毕竟老百姓都是掏钱买乐子的,听了个故事回去就能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碟煮毛豆说上几日,还能喝上二两小酒,这就够了。至于那将军多么风流倜傥,对女学生多么极尽宠爱,那女学生一年后怎么凭空消失,再度现身却发现将军早已有了妻室,难以再续前缘的细节也只是引那未出阁小姐们一片唏嘘。 后来,英雄埋了黄土,红颜成了枯骨,真相是什么已不得而知,看客们叹一叹自古英雄薄情,红颜薄命也就散了,这个中便单单留下一段风月里的故事供人回味消遣,做佐酒的小菜,饭后的餐点,随着人们的口,代代相传。